「小暗!」
暗亭嬅聞聲回頭──原來是阿南。
他反手把書包甩上肩,直接朝她走來,撇撇嘴,哼道︰「真不夠意思,蹺課也不約我。」
「你以為我是去玩的嗎?」她冷眼睨他。
「順路載我一起去。」段振南怎麼會不知道她蹺課要去哪。
「我可是無照駕駛喔,段少爺不怕我摔掉你那條寶貴性命?」她輕扯嘴角嘲謔地道,暗示著上回在曉蕾家,當她要騎車離開時,這位放蕩不羈、向來把規矩當放屁的段振南是怎麼意圖阻止她的。
「走吧。」段振南道。現在可不是耍嘴皮子的時候。
暗亭嬅戴上安全帽,等阿南上了後座,油門一催,騎乘愛車來到顏家大宅探望顏曉蕾。
宅子的庭院里,草皮樹木依舊翠綠,百花盛開,沒因女主人的逝去而有所改變,但是整間宅第的氣氛卻是一片沉靜而哀傷,讓她確確實實感受到,總是帶著慈愛微笑的阿姨真的已經不在了。
暗亭嬅把車停妥,拿下安全帽後,與身旁一臉嚴肅的段振南互看一眼,兩人一起朝顏家門口走去。
蔣嫂開門,一見到他們,眼眶又紅了,語帶哽咽地喚道︰「小暗小姐、阿南少爺……」
「蔣嫂……」阿南拍拍蔣嫂的背,以示安慰。
「小姐把自己關在房里,一整晚沒睡,不吃也不喝……」蔣嫂擔心又難過,眼淚撲簌簌直掉。
暗亭嬅把蔣嫂留給阿南安慰,自己來到顏曉蕾的房間。
她輕輕推開半掩的門,曉蕾一身素服,披散著長發坐在床上,雙臂環繞著曲起的腿,哭睡的雙眼直望著某個方向出神,連她到來都不曉得……
暗亭嬅緩緩坐在床沿,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陪著曉蕾。
她不禁想著,殷凱臣人呢?
以前常常從曉蕾口中听到她的舅舅有多喜歡她媽媽,因為殷凱臣是由姊姊一手帶大的,對他而言,姊姊不只是「姊姊」,更像是他的母親,他總愛戲謔地說姊姊是他的情人,而如今,這個之于他如此重要的女人卻已經撒手人圜、離開人世……
他一定不好受。
想到他的難過,如針扎般的刺痛在胸口彌漫開來,傅亭嬅感覺心揪緊了、被扯痛了,有股想要見他的強烈沖動。
「小暗……」顏曉蕾總算發現到好友的到來,眼圈馬上紅了。因為一整夜沒有進食,沒有開口,她的聲音低沉又沙啞,像是砂紙磨擦的聲音。
「乖──」傅亭嬅沒有多說什麼。她把顏曉蕾的頭壓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任由好友盡情宣泄。
「媽媽走了……」顏曉蕾再也控制不住地哭了出來。
靶覺到自己頸項間一陣濕熱,傅亭嬅輕輕吸吸鼻子,眨去眼中的薄淚,一手拍著曉蕾的肩。「你要想啊,阿姨不用再受病痛折磨,算是解月兌了,她一定不願意看到你這麼難過。」
「我知道,我知道……」顏曉蕾輕輕點了點頭,用濃重的鼻音說道︰「小暗你說的沒錯,一點也沒錯,媽媽喜歡看我笑,最喜歡看我笑了,所以我應該要多笑,媽媽才能放心地走……」說到後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就是這樣子。」傅亭嬅感覺自己頸間原本激烈的氣息漸漸轉為平穩,曉蕾的身軀也漸漸放松,她知道曉蕾睡著了。
讓曉蕾躺好,拉來絲被蓋在她身上,傅亭嬅低嘆了口氣,踏過敞開的落地窗,來到陽台,看著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她的胸口一陣沉悶。
收回原本仰望著天空的明眸,傅亭嬅低首望著院里翠綠的草皮、盛開的花朵、隨風搖曳的柳樹、平靜無波的湖水,和她們最愛逗留的涼亭……
突然之間,涼亭中一抹背對她的孤寂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不是……
暗亭嬅猛然轉身下樓,快步經過客廳,連阿南的叫喚都沒使她留步,最後她氣喘吁吁地在涼亭外停下腳步。
殷凱臣背對著她,坐在由大理石制成的石椅上,他身上的白襯衫和原本該服貼在頸背上的柔軟黑發都被風吹動,看來更添幾分蕭瑟。不知為何,他寂寥的背影竟讓她胸口沒來由地一窒。
暗亭嬅緩緩來到他身後,猶豫了會兒,一手輕輕踫觸他的肩膀,用著從沒有過的低啞嗓音輕道︰「你還好嗎?」
殷凱臣慢慢地抬起頭,看見她眉宇間的擔憂,略扯嘴角,強顏歡笑。「嗯,我沒事。」
沒事?是嗎?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他所說的「沒事」。
雖然認識不久,但每次見到殷凱臣,他總是一身筆挺西服,柔軟的黑發修剪得宜,整個人看來神清氣爽,舉手投足間慢條斯理、不疾不徐,不管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或者微笑的樣子,都像是圖畫中優雅的法國貴族。
可是現在的他……
黑發被風吹得凌亂,原本舒朗的眉心此刻卻微微斂起,黑眸不再像是璀璨流轉的黑鑽,眼角帶著一點不屬于他年齡的滄桑,向來光潔的下顎,看得出點點胡渣,身上的襯衫略縐,已不復優雅貴公子形象。
「我……不會說安慰的話。」傅亭嬅語帶艱澀。
「我知道。」他只是淡淡笑了笑。
「可是……我可以讓你依靠。」說著這話,她不著痕跡地紅了耳朵。
殷凱臣垂眸一笑。「我沒脆弱到需要依靠誰。」
「別說謊了。」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他眉間輕撫著,嗓音比平時低啞許多。「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像個永遠不敗的戰士。」
他怔愣地望著眼前的倔強少女,想要做些什麼,或者如往常那樣以微笑打發她、取笑她人小表大,對一個長輩說話口氣這麼滿,但是他發不出聲音。他的喉嚨哽咽,不只是因為悲傷,也因為他發覺自己確實一直在扮演一個永遠不敗的戰士,以自身訓練有素的優雅、冷靜抵擋外界的一切。
可是此時此刻,在這個女孩的面前,他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他的心底漆黑而冰冷,身軀失去力氣,他想卸下穿戴在身上的沉重盔甲、放下手中的劍,就這麼倒下來……
暗亭嬅知道他不再拒絕,于是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與他肩並肩。「你一定整晚沒睡吧?累了嗎?」
「不累。」
「胡說。」她再次斥責。「過來。」伸手拉他。
他的眸中滿是不解。
暗亭嬅忍住不斷往臉上冒的熱氣,要他把頭靠在自己肩膀上。為了掩飾她的扭捏與羞態,還故意說道︰「剛剛曉蕾也是躺在這里睡著的,現在換你了。」刻意強調,顯示這並不是對他才有的特別待遇。
雖說是被強迫枕著她的肩膀,但是殷凱臣一沾上她的肩,仿佛忽然踫觸到這個世界上最柔軟、最溫暖的東西,像春天清晨的陽光、夏天午後帶有濕氣的草地、冬雪一般的金魚草,讓他原本僵直的身軀漸漸放松下來。接著,一股屬于少女的氣息竄入鼻間。那不是種花朵或水果般香甜、適合女性的味道,而是令人聯想到清爽、干淨、舒服等字眼的淡淡香味。
在他呼吸間,她的味道逐漸在體內蔓延、擴散……
「睡吧,我會一直在這里陪你。」
因為有她在身旁,原本冰冷的身軀逐漸恢復溫暖,也被一股暖流給漲滿。殷凱臣感覺自己堅固如城堡的心房,有個角落微微地崩塌了。
靶覺眼皮越來越沉重,他順著意念,慢慢閉上眼。
他……真的累了……
耳邊傳來規律徐緩的呼吸,傅亭嬅猜想,他應該睡著了。還說不累呢……
她轉過頭想證實自己的猜測,粉唇卻不經意吻上了他的頰,她著實嚇了一跳,整個人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