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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江湖啟示 第2頁

作者︰林之華

北上的行程,他坐在角落遠遠地注視著那一端的她,長發,挺秀的肩,安靜而聖潔。他喜歡這樣看著她,因為有莫名的喜悅,仿佛落花春曉的初醒,還遺落著深深的嘆息。

暖夜里,細雨迷蒙。

他在她上機後的五分鐘,通過安檢,登上了前往新德里的班機,開始了一路的跟隨。

他其實並不確定要做些什麼,只是這樣跟著,這一生離經叛道的事做了不知多少,都比不上如今的奇異荒謬,他像任性又幸福的孩子一樣,滿懷熱切,無法割舍。

他跟著她進入印度原教徒聚集的地區,然後又轉向北部偏遠的山地,跟著她一路尋找查訪,順便悄悄地幫她料理掉一些屑小和別有居心者——她很聰明、功夫還不錯,只是略欠些臨敵經驗,而且……心地似乎太好了些,實在不應該。

可是,他還是覺得好。她是這樣的好,連那沉思時不易察覺的悒色、對少女而言略有些過分的剛毅個性都是那麼好。她正直純潔,她有可親的一面,她也不隨便接受陌生男子的搭訕——她俏麗秀妍、氣質明亮,從東京到德黑蘭,意圖親近的男子不知凡幾。

「好女孩。」他得意地在心里說,止不住地微笑,卻差點忘了自己是這些男人里最不懷好意的那一個。

從日本到伊朗,他跟隨她大半個月,從遠遠地注視到逐漸近身跟蹤,終至明目張膽。她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她吃飯,他坐在她附近的座位,她住酒店,他在她隔壁的房間……他渴望親近她。她的一切,她那並非給他的美麗微笑與眼神,在漸長的旅程中,于他,越來越成為一種甘美的劇烈、身不由己的折磨。

她看到他的時候會微微皺眉,仍然沒有理會。

他點燃香煙,冷冷地看著青灰色的煙霧繚繞上升。紙片已經燒完,面前的煙灰缸里只剩下一卷蜷曲的灰燼,那上面記錄了她所有的資料。

她出生在日本的華裔武術世家,是那位老英雄的掌上明珠;她所屬的幫會在日本華裔社會極受尊敬,是那位以頑固偏執著稱的女當家最鐘愛的弟子。

……

一年前,她已與日本警界頗具俠風的年青才俊訂了婚。

她姓夏,叫曉頤。

夏曉頤,他輕輕地念著她的名字。每念一次,都有不同的歡喜,這樣好的她才會有這麼好的名字。

他從一開始就認為她會屬于他。

岸出三分的真心,然後去得到只多不少的回報,淺嘗而止的戀情,多麼愜意。他總是在開始前告誡對方,情深的結局他不負責,他很自私,永遠只有三分的真心。

情深不智,最不智者該當如小狄。小狄成為三當家的第二年,伊雅,那個組織內新晉的混血少女,以她驚艷的絕色之美,輕易地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與信任,當然,也包括他們。那時候他和他都很年輕,伊雅的明艷高貴,足以傾城。他和小狄不一樣,他也喜歡她,然而也只是喜歡而已,他不只一次提醒小狄她似有所圖,可是小狄,性烈如火的小狄卻一頭栽進去,熱烈地追求伊雅,求婚遭拒仍痴心不改,在她謀事未成之際替她隱瞞真相、承擔罪責,小狄相信她的理由。而後,她愛上一個敵人,背叛組織,與之相攜叛逃。兩年後,她付出了代價,小狄找到了已經隱居的她。

小狄回來告訴他,他殺了她丈夫,卻沒有殺她。

「下不了手。」小狄說,然後看著他,「你不會明白,你沒有像我這樣愛過。最好,也永遠不要有這麼一天。」

「我要令她不得解月兌,永遠牢記我,哪怕是用恨的方式。」

潛入「黑璽」之前與他見匆匆的最後一面時,小狄說伊雅追逼得緊,正好整容之後去臥底,一舉兩得。臉上帶著笑,決絕又苦澀。十五年,塊壘難消。

人生有多少個十五年?

他自私,他永遠只有三分的真心。

這些跟隨她的夜里,他竟常常想起這些事,烈火一樣灸人的小狄和他烈酒一樣傷喉的愛情,還有他給他的忠告。

「你冷斂沉郁,一朝情殤,恐甚于我。」

他不是沒有想過。但不要太快認定,他對自己說。

只是愛情發生時,似乎一切都由不得他了。他確定這是愛情,是他從來沒有真正遭遇與嘗試過的、最為嚴重的那種。他要這個少女,他想全力以赴得到她,將她的一生都據為己有。

她會屬于他!

他與她分處兩個世界,就像水與火般不能相容。

他是她的敵人,不……是她生長的那個世界與她背後的那些人視他為敵人,或者洪水猛獸(對此,他曾是那麼不屑一顧)。方微,她的恩師,對他的組織尤其是他,恨之入骨。

至于她的未婚夫,端木家的老六,他記得好像有一個十分詩意的名字,詩意……他的頭很痛,嫉妒像毒蛇一樣在心上游走,撒播火種。他痛恨詩意。

可是端木的父親,卻是他平生很尊敬的前輩,乃至他們整個家族的俠風亮節都是華人世界的驕傲……

指間的香煙燃到了盡頭,已經是最後一支了,他低頭凝視朱紅的火點,渾然不知痛楚。

他忽然笑著站起身,他該慶幸……他還是覺得慶幸,慶幸這奇妙的遇合剛好來得及。

多好,她還沒有嫁人,他還有機會將她誘拐,多好!

奪人所愛,因為他也愛。他不想做君子,他從來都不是君子。

他走到窗前,挑起窗簾一角,去看對面樓下的那個窗子。

昏黃的路燈將石榴的枝影模糊地映在老舊的磚牆上,橫過簾布低垂的窗口。

不知道她有沒有這樣揣測地眺望過他的窗子?他想。

窗鏡里映出他微笑的唇角,寂寞而又溫暖;暗影里的眼楮冷峭深邃,卻充滿謎一樣的深情。

「一直跟著我,什麼意思?」

她終于發火了。從國家博物館出來,走在午間靜謐的深巷,她突然掀開頭巾,轉過身來。

她今天束著高高的馬尾,雪白的臉頰微微泛紅,看起來生氣極了。

第一次這麼近地端詳她,面對面,她眼楮里有薄怒。他很開心,雖然不應該。

她是那種涵養很好的女孩子,這一路上從沒見她對誰發過脾氣,對他的跟蹤,本來也沒有理會的意思,時間長了,終究有些不能容忍。這幾天她連番使計躲避,卻甩他不掉,方才在館內,還被人誤當做負氣的情侶,饒是她性情再溫和,也終于忍耐不住地開口指責了。

終于跟他說話了。他不僅開心,還有點痴痴的。

「我的用意怎能就這樣向你坦白?」他心想。他不回答她,只笑了笑,目光移向她身旁的菩提樹。初展的葉子,青得像融化的薄冰(有個女人曾寫過一首詩,說修行五百年,才得以與另一個人在菩提樹下相遇一次)。

「當初向佛祖許願的那個人一定是我,不是你。」他說。

她不解地看著他。

于是他說︰「你……欠了我。」

她錯愕,「你……說什麼?我欠你什麼?」

她的眼神既潔淨又美麗,像……初夏盛開的第一支芙蕖。

他注視著她的目光里一定流露出了什麼——不止一點而是很多,她吃不住,臉倏地紅起來。

「不,不對,是我欠你的。」他說。

她蹙起眉,不語。

「我應該等了很久,卻現在才遇上你。」

顛顛倒倒,他知道,可是句句由衷。

她松了一口氣,轉身欲走,又遲疑著回頭看他,眼神有些奇怪。

他笑,「不用勞煩送我去醫院,我很正常,謝謝你的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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