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趙母被她那冷厲的神情及口氣嚇著了,更加拼命的搖頭,「他說要回來的,他說過要回來的,他從來就沒有騙過我。」
「我胡說?」趙雅仍不肯放過她,讓口中吐出的每一個音節都化成一把利劍,無情的刺向了趙母。「哼!你知道你的敬郎是怎麼死的嗎?」她一步步的逼向趙母,冷冷一笑,「你的敬郎是被仇家用劍殺死的!你說他只是出遠門,那你總還記得,他跟你說他要去哪里吧?對,就是五里坡,他要去跟仇家決斗,他不是跟你說,他會帶著仇家的首級回來嗎?可惜呀可惜,他沒有帶回仇家的首級,反而被仇家一劍刺穿了心髒,慘死在荒郊野地……」
冷冷的口氣,不帶感情的陳述著過往的一切,趙雅每說一句,就朝趙母跨了一步;趙母踉蹌的往後退,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負傷動物,只能死命掙扎,拼命搖著頭,驚駭的大喊,「不……不……」
趙雅卻仍不放過她,繼續逼近她,「你還記得你等不到你的敬郎,匆匆挺著三個月的身孕趕到五里坡去的時候,看到的是什麼景象?你的敬郎就被掛在樹上,披頭散發著,滿身是血,風一吹,他的尸體就搖啊搖……」
「不、不……」背脊抵住牆壁,趙母已然無路可退,記憶中的某個角落被觸動了,威脅著要涌出的片段教她更加心慌,她驀地尖叫起來,「敬郎沒死,你騙我的,他沒死!」她猛地撲向趙雅,沒頭沒腦的便是一陣亂打。
趙雅沒有提防到她會反擊,臉頰挨了她一拳。
趙母像瘋了似的繼續撲到她身上,又打又踢又咬,手足口並用,仿佛這樣就可以讓趙雅收回那些話。她尖聲喊著,「你到底是誰?你為什麼要這樣騙我?我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呀!」
趙母雖然因病而層弱,但力氣卻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大,趙雅被她沒頭沒腦的一陣亂打亂咬,竟然無法抵抗,可是趙母的拳頭再傷人,都沒有那一句「素不相識」傷人。
素不相識?十七年的母女只換得一句素不相識?!
趙雅的理智在瞬間燃燒殆盡,她完完全全的崩潰了。
她霍地撲向趙母,不顧趙母亂揮亂打的雙手,用力扣住她的肩,猛力晃她,大吼,「你的敬郎早就死了,他已經死了十八年了!」
「不——」趙母拼命搖頭,一臉堅持。「敬郎沒死,他沒死!」
「他死了!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他死了。」她用力搖晃著娘親,嘶聲力竭的吼了起來。
「他沒死!」趙母也大吼,突然奮力的推開趙雅就要往門口沖,「他還活得好好的,我要去找他。」
趙雅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拉住母親的沖勢。「他死了,你找不到人了。你清醒一點,我不是你素不相識的人,我是你的女兒呀!你可不可以清醒一點,張開你的眼楮看著我?我是你的女兒趙雅,你的女兒!」
「你胡說,我沒有女兒!你放開我,我要去找敬郎。」趙母拼命的掙扎。
「你有女兒,我就是你的女兒,可是這十八年來,你的心里只有爹從來就沒有我,從來就沒有我!」趙雅死命拖住娘親的身子,憤怒又傷心的大吼。
「你放開我,放手呀!救命呀!敬郎,你快來救我呀!」掙月兌不得,趙母驚慌的呼救了起來。
「別叫了,你的敬郎不會來了,我求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一次就好,只要一次就好,你清清醒醒的看著我,叫我一聲雅兒,你叫我呀!叫呀——」緊緊扣住母親的肩頭,她悲憤的失聲尖叫。
趙母也失聲尖叫,聲音中卻充滿著恐懼,大喊道︰「救命,敬郎,快來救我呀!」聲音淒厲如夜梟暗啼。
當那尖銳的聲音沖人耳膜時,趙雅才發覺自己做了什麼。抓住娘親的雙腕,她跪坐了下來,無力的將自己的臉埋進腿間。
她到底在干什麼?
明明就知道娘親的生命里沒有她,她還在掙扎些什麼?
從一開始,她不就知道自己早被這個世界給舍棄,早就注定了一生冰冷孤寂,為什麼她還在跌得滿身傷痕的現在,愚昧的渴求親情的慰藉?
趙母依然驚慌的尖叫著要丈夫救她。
趙雅挫敗的放開手,趙母立即如獲大赦,縮進角落,恐懼害怕的看著她,仿佛她是一個會吃人的妖魔鬼怪,隨時會撲向她,將她撕裂。
澄澈的眼眸看著娘親,眸底是一片空茫。
這就是她的娘親,她給了她生命,把她帶到這世界上來,就這麼把她一個人孤伶伶的丟下來,任她自生自滅。
為了娘親,她咬著牙,在趙家莊中待了下來!
為了娘親,她被趙家當妓女一樣送給了雷傲天!
為了娘親,她失去了自我,可是,她的娘親回報她的,是一句「素不相識」……
趙雅忍不住笑了起來,先是低低啞啞的笑,而後轉為失聲大笑,仿佛看到了什麼可笑的事件。
可笑!
就是這兩個字,就是她的人生、她的寫照。
可笑呀!
她笑了好一會兒,直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她擦著眼角,看到娘親依然縮在角落,警戒的看著她。
「敬郎還活著。」一接觸到趙雅的視線,趙母立即道,面黃肌瘦的臉龐是一片不死心的堅持。
這一次,趙雅沒跟她爭。「是呀!他還活著。」她淡淡的道,不去看那張泛出喜悅神來的臉龐,緩緩站了起來,打開大門。
一走出充滿藥味的房間,所看到的景象,再度教她崩潰。
雷傲天與樓縴縴不知何時已來到趙家莊,兩人就站在園子中間,雷傲天仍是那一貫邪冷魔魅,而偎在郎君懷中的樓縴縴可人的嬌顏上則淨是憐憫同情,顯然,她在屋內的那一番嘶吼全讓他們听到了。
趙雅僵住身于,好半晌,才面如死灰的道︰「你為什麼來……」
雷傲天沒有回答,倒是樓縴縴急急地道︰「雅姐姐,你別生氣,是我跟爺吵著說在堡里悶得慌,要他帶我來洛陽走走。」
趙雅恍若未聞,仍哺哺的道︰「你為什麼來……」
這樣不堪的情形,她最不希望被他瞧見呀!
猛然撲向了雷傲天,她掄起拳頭,拼命的攻擊他的胸膛,嘶聲力竭的確,「你為什麼來?你為什麼要來?為什麼……」
樓縴縴嚇呆了。
苞在雷傲無身後價趙氏夫婦則嚇白了臉.喝道;「不許對雷堡主無禮。」正待出手阻止,卻被雷傲天長袖一揮,震退三尺遠。
「你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來……」趙雅仍是嘶吼著這兩句,用盡全力的捶打著雷傲天,仿佛要借此發泄這十七年來所受的委屈。
既然沒人歡迎她的出生,為什麼又要她來到這個世上?
既然一出生就父喪母瘋,為什麼不讓她一起瘋?
為什麼她就得去感受寄人籬下的滋味?
為什麼她就得嘗盡世間的人情冷暖?
為什麼別家姑娘可以偶爾撒嬌任性,她卻只能困在幽暗冰冷的房間中,困在母親的夢魘里?
這十七年來,她到底是為了什麼活著?
為了在趙家立足,能讓自己與娘親過著好一點的日子,她成天戰戰兢兢,一點錯誤也不敢犯,就是不想落人話柄,不讓人家說她只是在趙家吃閑飯的閑人。
為了照顧發瘋的母親,她日以繼夜的守著娘親,陪她痴、陪她癲,陪她一寸一寸的埋葬自己的生活。可是,她換得了什麼?
趙家夫婦為了一點利益就把她送給了雷傲天,那樣的手法比待一個妓女更加不如,而她的母親則從頭到尾不認識她這個女兒,把她當成了素不相識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