縴白柔黃撫在七弦琴上,隱身于帝後的那矯顏沒有任何表情,挑弄琴弦、啟齒高歌的動作規律得仿佛只是一件例行公事。
簾外,數十雙眼楮正盯著那張紅紗薄幕引頸直瞧,恨不得那張礙事的薄幕可以在瞬間消失,讓他們一睹洛陽第一才女的美麗容顏。
這數十雙眼楮,有好奇的、有仰慕的、有婬欲的,但面對這一切,趙雅視若無睹,唯有那雙帶著邪情興味和慵懶,像是要瞧進她內心的目光,在她平靜的心湖里撩撥出些許的漣漪。
趙雅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個男人,那個叫雷傲天的男人,他來履行他的宣告了!
這場奢華鋪張的晚宴,就是專程為他——塞北商業巨掌所舉辦的。
雷傲天住進趙家莊已近半個月,趙雅在趙家在雖不管事,但這麼大的事情,她就是想不知道也難。
這位有「驚風動雷」之稱的商業巨孽以礦業與畜牧在塞北起家,聲勢之大,宛如中原的無極門。這回來到中原,便是因為發現了北方的幾處礦脈,正準備要進行勘測開采。
這消息一傳出,自然引起北方商家的興趣,各商家蠢蠢欲動,皆想從中分得一杯羹,趙家在自然也不例外。
自得罪了無極門後,趙家莊的聲勢一落千丈,趙元展夫婦急欲攀住一名有權有勢的人,只是,礦脈開探合作一事的資金過于龐大,非趙家在所能負擔得起的,且想要與雷傲天做生意的商家多如過江之鯽,趙元展夫婦也不過是姑且一試,卻沒想到雷傲天居然對他們表達了興趣。甚至接受他們之邀住進趙家莊。
趙元展夫婦的驚喜自是不可言喻,即使傾盡所有的財力,也宴討得貴客歡心,故而早從一個月前,便大肆重整趙家莊,雇回僕佣,硬是撐起場面好歡迎貴客的到來。
趙雅本來覺得有些奇怪,總以為以雷傲天那樣獨霸一方的商業巨擘,沒道理會選擇趙家莊作為合作的考量對象,畢竟雙方不論財力、權力、聲勢都相差太遠,與趙家在合作,對雷傲天而言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不過,在听到僕人無意間提起「驚風動雷」雷傲天的名諱後,她便了解原因了。
雷傲天,那個邪魅、詭橘、狂放又霸氣的男子……
低沉醇厚的聲音仿佛又在她的耳邊響起——
……我會讓你變成我的……
他說他救了她,所以,她的人、她的命,就是他的!
趙雅雖不解人事,卻也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說,她是他的女人。
她真的不明白雷傲天為何還想要她當他的女人,自己並不像個一般的姑娘家,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任何柔順的骨頭,更無半點溫柔體貼,有時候,連她都覺得自己冷淡得可怕。不過,雷傲天之所以會對她感興趣,大概也是因為她這種冷淡的個性吧!
或許她跟他身邊的女人不一樣,不會為他哭、為他笑;不會臣服在他的膝下,才會引起他想要掠奪的。
男人呀!總是喜歡掠奪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算了,想這麼多做什麼。趙雅指下音韻一轉,換了首曲調。
「東城漸覺風光好,谷皺波紋迎客掉。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這首「玉樓春」乃宋朝文豪宋祈所寫,文字清灑,格調雅潔。雖然詞意略顯惆悵,但最後一句「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頗有不舍歡樂時光早逝之味,在這宴席中唱來,倒也頗為適情適景。
一曲既罷,四座掌聲如雷響起。
「早聞洛陽第一才女才貌雙全,琴棋書畫無不通曉,今天得以聆听大小姐的演奏,果然名不虛傳。」
「趙家莊好大的福氣,養出了兩名如花似玉的姑娘,尤其這趙大小姐又是才貌兼備,名震洛陽,可真是羨煞了人。」
溢美之辭此起彼落,全在恭維趙雅精湛的歌聲琴技,而簾幕後的人兒表情依然冷冷淡淡,倒是簾幕前的趙元展夫婦笑咧了一張嘴,掩不住得意之色,還要故作謙虛。
「錢老板、魏老板過講了,可別吹捧壞了小孩兒家。」
「我這可是肺腑之言,錢某雖然是個滿身銅臭的商人,可說句不客氣的話,這大江南北,錢某沒去過的地方還其數不出來呢!哪曾听過像趙大小姐這般出神入化的琴藝?今日有幸恭逢盛會,親聆洛陽第一才女的演奏,著實夠錢某說上好幾年的嘴哦!」
這番贊美說得恰到好處,樂得趙元展夫婦笑得嘴都會不攏了。
「可不是嗎?趙大小姐琴藝一露,我家養的那些娘兒們全成了廢物,就不知道誰有那麼大的福分能娶得洛陽第一才女。」李大富也湊興道,一張肥臉誕著笑,直盯那張紅紗落幕。
將洛陽第一才女比成了他家的侍妾,這種贊美實在不倫不類,但大伙人全在興頭上,也沒人注意到。
到底趙雅的琴藝如何精湛,暴發戶出身的李大富是完全听不出來的,他開出一萬兩聘金想娶趙雅進門,不過是想借由洛陽第一才女的美名,一洗他這大字不識一個的暴發戶形象。原是有些肉疼,但此刻見到眾人對趙雅贊譽有加,心里反倒覺得這一萬兩花得相當值得。
「李老板說的是,像絡陽第一才女這般不凡的人品,當然也要不凡的人家才能娶到她。」開口的是另一名開價一間酒樓,一間綢緞莊的何大富。
他已听說李大富汗出一萬兩聘金,在听過趙雅彈奏後,心頭也有了決定,一回去便要叫媒婆上門來說親,打算多添一家酒樓作為聘金,非把這洛陽第一才女娶到手不可。
這兩人心里打的主意,全落人趙家夫婦眼里,會讓趙雅赴宴彈奏,其實是為了雷傲天不經意的一句話——
「……听說絡陽第一才女趙雅小姐才貌雙絕,琴棋詩畫無一不擅,只可惜雷某來到趙家莊多日,始終緣慳一面……」
因此,急欲討好雷傲天的趙家夫婦連忙差丫環去叫趙雅來當眾彈奏,不意讓趙雅出席,竟然讓他們有額外的收獲,使得夫婦倆不禁暗自竊喜。
尤其是看到雷傲天的一雙鷹眼直勾勾地盯著那片紅紗薄幕,一反平日宴會時的興趣缺缺、漫不經心模樣,夫婦倆更是精神一振。
趙元展朝雷傲天舉起酒杯,「小孩兒家隨隨便便學了點東西,便出來獻丑,是各位朋友出于愛護之情,不忍嫌棄,不過,這點把戲對像雷爺這樣的專家而言,恐怕還人不了雷爺的耳,倒教雷爺見笑了,慚愧、慚愧。」
被點到名,雷傲天這才緩緩的轉回視線,將銳利的鷹眼隱于輕忽之下,他淡淡地笑道︰「趙莊主太客氣了,絡陽第一才女琴技精絕,還是我生平僅見,只不過……」
拉長的語音隱藏陷阱,但急欲討好雷傲天的趙家夫婦卻完全不察,一個勁兒的往下跳,「還請雷爺指教。」
「指教豈敢。」他支著下顎,深邃幽暗的眸子盯著薄幕後模糊的身影,懶懶地道︰「琴曲是為怡情,首重意境在先,趙大小姐的琴藝固然精湛,一曲‘水調歌頭’及‘玉樓春’奏得如珠落玉泄,但可不知怎地,雷某听趙大小姐的歌聲如此清淡冷冽,既無‘水調歌頭’之豪邁壯闊,又無‘玉樓春’之婉轉惆悵,倒像在虛應故事,敷衍座上賓客罷了。」
這話一出,四座皆安靜了下來,賓客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