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逗弄玉爐香,紅蠟淚,眉翠薄,發雲殘,夜長衾枕寒。
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溫庭筠。更漏子
揚州。醉香樓
清清雅雅的紫檀香味在屋內繚繞著,和著胭脂花粉,交織出一片旖旎香艷的韻味。
一名歌妓端坐台前,青蔥十指撥弄著琴面,悠揚的琴聲揮灑在精致典雅的閣樓內,台下群妓簇擁著三名男子,正曲意承歡,殷勤的伺候著。
以軟墊鋪就的椅子上坐著一位青年男子,此時,他正不悅的揮著手,摒退把葡萄剝了皮,悉心遞到他嘴邊的歌妓,尖著嗓音道︰「去去去,要吃水果我自己會拿,看你這樣用手捏來捏去的,髒都髒死了。」
這男子大約三十來歲的年紀,一張臉稱得上俊美,美中不足的是那張臉白得泛青,帶著濃厚的陰柔之氣;他的聲音又軟又嗲,揮手的姿態比身後的歌妓更加嫵媚生姿,若是光听他的聲音,不知道的人或許會以為他是女子呢!
「胡爺怎麼這麼說?人家才淨過手呢!」歌妓不依的嬌嗔,灑落萬種風情。
「誰知道你淨過手後又去抓些什麼不干不淨的東西。」那男子沒半點憐惜之意,毫不客氣的道︰「你只管給我捶肩就是,要吃東西我自己來。」
「是,胡爺。」
另一頭,一名粗壯的大漢則躺在長椅上,任群妓為他捶肩捏臂,他大聲道︰「女人,再捶用力些,你的力氣比小貓抓癢還不如。這不就是了嗎?就這力道。」
粗豪的聲音大大地嘆了口氣,聲音里盡是滿足,「***,這才是人生啊!有美酒、美食,還有美人兒伺候,想想那些月來,成天見到的除了海,還是海,整日吃的不是魚,就是蝦,都快教人反胃了。還是中原好,還是中原好!」
一名歌妓輕笑出聲,掩嘴道︰「真是中原好嗎?石爺,我听說南洋的姑娘可熱情得很呢!誰知道您是不是紅粉知已遍布南洋可卻在這里說好听話哄人。」
那粗壯大漢揮了一下手,道︰「南洋的女人個個長得黑不溜秋的,說起話來又嘰哩咕嚕,誰听得懂?當然是中原的姑娘好,生得又白又女敕,嘖嘖……」他伸手模了那歌妓的臉頰一把,惹得歌妓一陣嬌嗔,笑得花枝亂顫。
他們自顧笑鬧,聲量幾乎淹沒悠揚的琴聲。
陰柔的男子懶懶的半睜雙眼,瞥了粗壯大漢一眼,嗲聲道︰「我說石頭,醉香樓的當家花魁芙蓉姑娘難得展露她的琴藝,那可是尋常人听不到的,就你愛大聲嚷嚷,擾人雅興。」
「頭子都沒說話了,你這不男不女的家伙嚷嚷什麼?」粗壯漢子瞪眼道,「這種女人家的玩意兒,只有你這個娘娘腔的家伙喜歡。」
這等充滿侮辱性的話語可沒教那陰柔男子變色,只見她好整以暇的從歌妓捧著的盤子里挑了一顆水梨,取出手巾細細擦拭,道︰「頭子啊!石頭說您娘娘腔,專愛這種女人家的玩意兒呢!」
粗壯男子猛地站了起來,就這麼撞翻了正給他捶肩的歌妓,那歌妓摔了個四腳朝天,連聲喊疼,他也不理會,逕自吼道︰「你……你胡說些什麼?我什麼時候說過頭子娘娘腔?」
「這種女人家的玩意兒,只有你這娘娘腔的家伙喜歡……這話不是你說的嗎?」陰柔男子斜睨了他一眼,兀自悠閑的擦拭手中的水梨。
「是說的沒錯,可我說的是……」
「你」字尚未吐出口,那陰柔男子已搶先道︰「別忘了,要芙蓉姑娘彈琴的可是頭子。蓮花指一揮,他笑得可賊了。
來不及吐出口的「你」字,就這麼梗在粗壯大漢的口中,只差沒把他噎成內傷。
「我……我根本不是那個意思。」即使老天給他膽子,他也不敢說頭子娘娘腔。
「不是那個意思,也差不多了。」陰柔男子懶懶的說。
「你……」粗壯男子為之氣結。
「好了,你們也鬧夠了吧!」端坐在主位上,始終未開口的男子終于說話了,懶洋洋的聲調里倒也不怎麼認真。
「芙蓉,別彈了,這般吵鬧,還能教人靜下心來聆听嗎?」
哀弄弦面的縴手輕輕一拂,結束了未完的曲子。醉香樓當家花魁水芙蓉盈盈站了起來,蓮步輕移走到男子身旁,柔媚的臉龐充滿笑意,「奴家還在想,雲少什麼時候會叫停呢!」
那男子懶懶的揮了一下手,道︰「有這兩個活寶在,想不叫停都不行。」這男子生得一張女圭女圭臉,神情瀟灑,唇邊帶著笑意,那雙迷人的眼里閃著一絲戲謔之色,乍看之下,倒頗似不識人間疾苦的富家少爺。
這名女圭女圭臉男子,其實便是雲騰海運的當家少主,名喚雲奇;至于那粗壯漢子石敢當與陰柔男子胡一方則是他的護衛,人稱「雲騰雙翼」。
雲騰海運的生意主脈在南洋,以中國出產的茶葉、絲、棉等等貨品運到南洋,換取南洋的奇珍異寶,然後在中原掀起一陣南洋異國風情,尤其近幾年來海防大亂,盜賊四起,與南洋的交通等于中斷,就連官方的船只都不敢出海,偏偏雲騰海運的疾風船隊屢屢能夠突破海賊的防線,由南洋運回一批又一批教人目不暇給的奇珍香料;所謂物以稀為貴,富貴人家皆以能擁有南洋來的物品為傲,也難怪雲騰海運盛名不衰,富可敵國。
「雲少別惱。」水芙蓉笑盈盈的奉上一杯美酒,「雲少想听奴家彈琴還不簡單?哪日雲少得空,只要吩咐一聲,芙蓉自會為雲少彈琴,而且……就只為雲少一人。」拋去秋波充滿暖昧暗示。
雲奇大笑,就著水芙蓉的手喝了一口美酒,道︰「芙蓉姑娘果然善解人意,說的話真是甜人心,就恨不得把你打包在身邊,時時听你的甜言蜜語。」
這句話說得水芙蓉一顆芳心怦怦直跳,她把握住機會道︰「雲少想要芙蓉在您身邊服侍還用得著愁?您只要一句話,芙蓉就是您的人了。」
「那怎麼成!」雲奇支起她的下巴,頑皮的朝她眨了眨眼,「揚州名花怎麼是我一個人能夠獨佔的。」
「若是芙蓉甘願被獨佔呢?」縴縴細手輕輕撫上結實寬厚的胸膛,隔著衣料挑逗摩挲。
「船上的生活辛苦,必須忍受風吹日曬,讓你這麼個嬌滴滴的美人兒跟著我受苦,我可會舍不得的。」
水芙蓉雖不甘心話題被他輕描淡寫的扯了開去,但她到底久居風塵,深諳世事,知道若再糾纏,對自己絕對沒有好處,遂轉開話題道︰「雲少又收了隨從是不是?」
「收了隨從?沒有啊!」雲奇揚起眉。
「哦?那邊那個姑娘不是您的隨從?」水芙蓉訝然的目光飄向屋內角落處,正站著一名黑衣女子。以姑娘家的身高而言,這女子堪稱高挑,一張臉蛋生得清麗端凝,嬌美絕倫;然而,俏臉上的神情卻相當冷漠,猶如覆了一層冰霜,令人望之生畏。
她是尾隨雲奇等人進來的,一進來,就在角落站定,屋內的香艷旖旎在她面前上演,她卻視若無睹只管眼觀鼻,鼻觀心,如一座以冰雕成的雕像。
雲奇循著水芙蓉的眼光看過去,依然是笑意不減,「我不認識她。」
「不認識?」明媚的雙眸陡地瞪得老大,聲音里充滿訝異,「她……她不是同你們一道來的?」
「是啊!是我要她一道來的。」雲奇仍是笑嘻嘻的。
「那你還不知道她是何人?」水芙蓉眨著水漾雙眸,一臉不信。
「沒道理我什麼都知道吧!」像要證實自己的話似的,他—派悠然自得的轉向那女子,問︰「姑娘,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