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換了五盆熱水;轅淵的血終于恢復正常的顏色。于是,無言命人把他從水里扶起來,安置到床上,再喂他吃了兩顆解毒丹,這才重重地吁出了口氣,整個人虛月兌地坐倒在床邊,韓淵這條命總算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好一會兒,她恢復了點力氣,想起凌寒月還等待在旁,于是轉向她道︰「沒事了,韓大哥再休息幾天就好了。」
凌寒月未曾出聲回應,不過,無言卻感受到她身上流露一股如釋重負的氣息。
無言依戀地撫著韓淵的臉龐。暗忖︰太好了,她並沒有出現差錯,真是太好了!
凌寒月走到她身邊,俯視著韓淵,見韓淵臉色仍然蒼白,卻已不似剛才一般毫無血色。
她凝視了韓淵好一會兒,突然轉向無言道︰「柳姑娘,我有些話想要和你說。」
無言一怔,問道︰「我?」
「是的,如果方便的話,請和我出來。」她的用字雖然客氣,語調卻沒有轉圜的余地,她轉過身,舉步走出去,無言只得跟了出去。
來到花園里,無言感覺到她正凝視著自己,卻沒有說話。
無言一顆心系掛著韓淵,實在不想離開他太久,于是主動問︰「凌姑娘,你找我有什麼事?」
凌寒月深深地凝望著她,好一會兒才道︰「柳姑娘,或許你不知情,當年我全家遭仇家滅門,連我也差點無法幸免,幸虧莊主正巧經過,救了我,又教了我一身武藝,還幫我報仇,我才得以有今天。」
無言不明白她訴說往事的用意,不解地面對著她。
「我很感激他救我、收留我,即使他這麼做只是因一時興起。但我早就決定,我這條命是莊主的,只要他需要我,就算是赴湯蹈火,我也在所不辭。她的言語間充滿激動,口氣卻仍是淡淡的,仿佛說的是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似的。
無言輕輕蹙了蹙眉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她听得出來,她想說的絕對不只是宜示對韓淵的忠誠。
「我想請你離開綠柳山莊,離開莊主。」凌寒月也不隱藏,坦然道。
無言陡地渾身一震,「你要我離開韓大哥?」
「是的,以寒月的身份,這句話實在不是我該說的,但是為了莊主著想,我不得不請你離開莊主。我知道當年你曾經在莊主身受重毒時拋下莊主,任莊主自生自滅,可是,我也看得出來,莊主雖然口里說恨你,其實他心里並不恨你,相反的,他對你余情未了。」
「以前你還沒有出現時,莊主之所以可以在短短的時間內闖出這麼大的家業,那是因為他沒有弱點可讓對手攻擊,可是現在你出現了,你就變成莊主的一項致命弱點,西門鷹即使毒功再厲害,可是他的武功根本就不是莊主的對手,如果不是因為要保護你,莊主不可能受到這麼重的傷。」
凌寒月口吻淡漠,並不帶任何譴責,但她一字一句,都說到無言的內心深處。
凌寒月頓了頓,繼續道︰「寒月這條命是莊主救的,早就有舍命保護莊主的決心,如果莊主沒有弱點,那麼,就是有十個西門鷹也不足為懼。然而,你的存在曝露了莊主的弱點,西門鷹的毒術是防不勝防的,寒月就算拼死護主,也沒有把握能面面俱到,如果你不離開,莊主總有一天會因你而死,所以,寒月只有僭越,請柳姑娘您離開。」
如果凌寒月的態度是盛氣凌人,或是蠻不講理,無言還可以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可是,她的話字字切中她與韓淵之間最大的問題,而且只是就事論事,她實在無法反駁。
她抿了抿唇,良久後,才澀然一笑道︰「凌姑娘,你說得對,我的確是韓大哥最大的弱點,我的存在只會害死他。」
凌寒月沒有接腔,只是淡淡地看著她。
無言輕輕咬了咬唇,抬起頭來,「凌姑娘,你喜歡……不,你愛韓大哥的,是不是?」
凌寒月一怔,淡漠的聲音中摻人了一絲不自在,「寒月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想。
無言也是女人,怎會感覺不出她的心情,凌寒月的聲音已經說明了很多事。
她習慣性地咬了咬唇,從懷中掏出一瓶藥,「這瓶藥你每天早晚給韓大哥服下,他體內的余毒很快就會除淨,我待會兒再開張調養內傷的藥方,你叫人每日照三餐煎了,讓他按時服下,切記,這段日子絕對不能踫酒。」
凌寒月接過藥瓶,點了點頭。
「另外,我可不可以請你幫我做兩件事?」
「什麼事?」
「第一件事,我想請你派人到無極門嘉興分舵走一趟,你拿這個令牌給他們,叫他們派個人過來。」她取出一塊無情交給她的朱雀令牌。
「好。」凌寒月接過令牌,「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我要請你在這個月十五日那一天,幫我送個信到京城的韓王府給我師兄西門鷹,請他下個月初一之前回幻影谷,如果遲了,我會把《絕命毒經》毀掉。記得信一定要在十五的那日送到,可以嗎?」
凌寒月點了點頭,答應了。
無言微微一笑。「有勞你了。」
這是她能為韓淵做的最後一件事。西門鷹受了韓淵的掌傷,非得調養個十天半個月不能痊愈,這一陣子是不可能來找他們的麻煩,而由京城到幻影谷最快也要半個月,以毀掉《絕命毒經》作為要挾,她不怕西門鷹不回幻影谷。
她已經把時間拿捏準確,只待西門鷹回到幻影谷,她就會遵從師命,除掉這師門叛徒,而韓淵從此也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只要等無極門的人一來,我就走,這一生,恐怕再也見不著韓大哥了。」她抬起無神的眸子,朝凌寒月誠摯地道,「凌姑娘,我把韓大哥交給你,往後的事,就要勞你多費心了。」
凌寒月沒想到她居然會答應得這麼快,一時之間倒是怔愣住了。
「這一生,我和韓大哥是無緣了,其實,或許在八年前,一切就已經注定了吧!」她仰起頭,輕輕嘆了口氣。
八年前那一別,她曾經想過,只要讓她再見到完好無恙的韓淵一面,只要一面,她就了無遺憾了,現在,她已經見到了,而且還與他相處了這麼長一段日子,她夫復何求呢?
她的表情看起來是如此落寞,無神的眼瞳里仿佛有著千言萬語待訴,凌寒月又是一怔,忍不住低喚︰「柳姑娘……」
無言輕輕一笑,轉向她,問︰「我想趁無極門的人未到之前,再進去看韓大哥一眼,可以嗎?」
凌寒月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淡黃色的身影正要往韓淵的房里走去,凌寒月突然忍不住叫住了她,「柳姑娘。」
無言回過頭,「還有什麼事嗎?」
「你……其實你也還深愛著莊主,是不是?」
無言咬著唇,沒有回答。
「既然你愛著他,為何當年要背棄他?」
無言的表情看起來就像在發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聲音細若蚊鳴︰「背棄就是背棄,又有什麼好說的?都已經八年前的事,現在再提已沒有任何意義了。」
往事不堪回首,一旦回首,就是無止盡的沉淪,這一點,無言很早就明白了。
她轉過身,走進韓淵的房里,隨即縴細的身子掩沒在門扉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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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扉「呀」的一聲被打開來,凌寒月端著藥走進來,她先將藥湯擱在桌上,然後慢慢地走到韓淵床邊,仔細地端詳她誓死效忠的人。韓淵的臉色已經出現正常的血色,呼吸也平穩順暢多了,可是,他的雙眼依然緊閉,沒有轉醒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