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蹙起眉來,擔心地問︰「娘,這陣子您愈咳愈厲害了,我去煎帖藥給您服好不好?」
柳大娘搖了搖頭,「不用了,這病和我糾纏了十六年,如果吃藥能好,早好了。」
「娘!」無言听她這麼說,更是擔心了。
「大娘,您需要什麼藥,盡避跟我說,王府里的奇珍藥材多的是。對了,我上回送來的何首烏和人參,您吃完了沒?吃完我再回去拿。」
柳大娘笑了,「你上回藥一拿就是那麼多,哪是一時半刻吃得完的?別煩心了,大娘還撐得住。你們去忙你們的吧!我想在這里歇一默。」說著,她閉上了眼楮。
見她不想說話,無言和韓淵也不好吵她,只好退了出去。
柳大娘雖閉目狀似歇息,其實卻是在心里琢磨著事情。
罷才的那一幕她可是看在眼底,她這近四十年的歲月可沒有白活,那一幕情景代表的涵義,當事人雖然懵懂,但她卻清楚得很。其實,就是不用看到那一幕,她也明白,早在四年前,這兩個孩子的情絲就已經系在一起,分割不開了。
她這一生因識人不清,為丈夫所負,落得流落他鄉的下場,如果沒有無言在她身邊,她老早就挨不住了!
看著孩子一點一灕地長大,看著孩子懂得情滋味,她真是有說不出的歡喜,可是,她不能不擔心啊!
韓淵這孩子她信得過,雖然他傲了些,也別扭了些,甚至可說有些無情,然而在她們母女跟前,他卻從未有任何虛假,只是……
她忍不住在心頭嘆了口氣。如果韓淵是平民出身,她就毋需擔心,可是韓淵是王府的世子,而無言只是平民之女,兩人身份懸殊,實非良配。
就算不論門戶,他們之間還存在著一個嚴重的問題。她並非懷疑韓淵沒有能力繼承王位,那孩子是人中蚊龍,不可能被埋沒的,不過,她也知道王府的二夫人不是泛泛之輩,韓淵想繼承王位,恐怕得經過一番劇烈的斗爭,無言若跟著他,一定會成為他最大的弱點1
她相信韓淵會以生命保護無言,可是女兒是自己養的,她的性子她又怎麼會不了解呢!她是寧可自己死了,也不會願意韓淵為了保護她而受到任何傷害,在這樣的情形下,她怎麼放得下心來把無言托付給他。
柳大娘想得出神,一時間竟忘了咳嗽。
她的身子已是風中殘燭,能撐過這麼些年,已是老天垂憐,雖然未和兩個孩子提過,不過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是挨不過這個夏季了,如果不把無言的將來安排妥當,她又如何能放心地離去?
她慢慢睜開眼楮,只見無言一張小臉湊在韓淵身旁,不知在和他說些什麼,而韓淵撇著嘴角似是頗為不耐煩,但眼神深處卻閃著一抹縱容。
如果不是他們之間有著太多的問題,光是韓淵對待無言的方式,她就會毫不考慮地把無言交給他,只是……
她再度嘆了口氣,一顆心猶疑不定。
她該怎麼辦才好呢?她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仔細思考了,偏偏此時的她依然不知道什麼樣的方式才能讓女兒幸福……
+++
反復再三思索,三天後的一個夜晚,她把無言叫到床前。望著女兒姣好的面容,她露出一抹微笑,「孩子,你知道娘為什麼要把你的名字取為無言嗎?」
無言搖了搖頭,一臉困惑。
柳大娘輕輕撫著女兒如絲般的黑發道︰「娘這一生為你爹所負,咳咳,最後落得有家不敢回,愧負親恩的下場,這一點雖然要怪你爹,但娘也不是完全沒有責任。咳咳,是娘識人不清,才會所托非人!當年你外公……咳咳……始終不相信你爹的為人,娘不理會他的勸告,才會落得如今的下場,咳咳,娘又哪有什麼話好說!無言,你的名字就是娘的心情,咳,娘這一生因為任性而為情愛所負,但也愧負了愛我的親人,娘實在無言以對。」一聲長嘆說盡了柳大娘的心情。
「娘,您在想外公、外婆是不是?」
「是啊!咳,當年我嫁出去時,咳咳,你外公氣得不想理我,你外婆則整日以淚洗面,咳咳,都怪當年我太任性,咳咳……」劇烈的咳嗽阻去了她未竟的話語。
「那咱們去找外公、外婆好不好?我們去求外公、外婆的原諒。」無言天真地說。
「咳,娘這身子,老早就禁不起……咳咳……任何勞動了,更別提要到江南去。無言,咳咳,娘恐怕是熬不過這個夏天了。」
「娘。」無言被母親的話嚇得小臉泛白,「您別胡說,別嚇我啊!」
「娘不是胡說,咳咳,為了你,娘才勉強和這毒抗拒了近十六年,不過娘是熬不下去了。這毒的毒性遠在娘所能醫治的範圍,除非是當年縱橫江湖,有‘絕命逢生’之稱的絕命老人,或是聞名朝野的神醫齊正風,才救得了娘。」
「那我們就去找絕命老人,或是齊正風前輩。」
「傻孩子,這些前輩高人哪有這麼好找的,咳咳,江湖上有多少人渴望找到他們醫病續命,咳咳,又有哪個找到過了?連他們是生是死都沒人知情。」
她頓了頓,又道︰「無言,我只有一個希望,咳咳,希望你能……咳……幫我辦到,咳咳。」
「娘,什麼事您說,無言一定設法辦到。」
劇咳稍止後,柳大娘才道︰「我希望你在我死了以後,咳咳,你就到嘉興去找你外公、外婆,去和他們相認,咳咳……」
「這……」無言怔住了,去認外公、外婆?可是他們從來沒見過面啊!
「你放心,你長得和我年輕時幾乎一模一樣,咳咳,你外公、外婆只要見著你,就會認你的。咳咳,我給你的玉珮你掛著吧?」
「嗯!」無言從頸間拿出一塊玉珮,湊到母親面前。
「這是你外公在我小時候給我的保命玉珮,咳咳,若他們不信你,咳,你只要把玉珮給他們看,他們就會……咳咳……相信的。」這是她考慮了三天得到的結論,無言和韓淵情懷尚模糊著,兩人都還懵懂不知,而且他們之間的困難都太多了,這樣的安排是她想得到的最好方式,就讓他們分開一段時日吧!如果他們有緣,日後終會再見。
「可是……」無言猶豫著。離開這里,離開一切所有熟悉的人事物,離開韓大哥,她舍不得啊!
「無言,娘這一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能在父母膝下承歡盡孝,咳咳,娘只希望你能幫……咳咳……娘,盡到為人子女應盡的責任,難道你不願意嗎?況且娘……咳咳……若死了,留下你一個人,咳咳,娘又怎麼放心得下?這樣的安排,咳咳,對你們都好,你不願意嗎?」她說了一長串的話,氣息受阻,又重重地咳了起來。
無言忙趨向前,幫她拍背順氣,柳大娘人雖咳著,一雙眼楮卻殷切地看著女兒,期盼從她口中听到「願意」兩字。
看見母親命在旦夕,仍為她的事情擔心,她心下一酸,也不再堅持地道︰「娘,我答應你就是,我會去嘉興找外公、外婆。」
無言的應允令柳大娘露出釋然的笑容,「太好了,那我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她仍是咳嗽不已,但聲音卻漸漸緩了。
望著母親枯槁的病容,無言不由得心生酸楚,母親一生救人無數,卻為情所累,最後落得這樣的下場……
在此刻,無言突然有了深刻的體悟,這情宇就如水一般,可救人,也可以把人推向萬劫不復的地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