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明明就對那個人的話厭煩了,為什麼還保持和善的笑容說著無謂的話呢?」
藏春側過頭認真地看著趙決,此刻他的臉在夜色里分外冷漠,與往常不同。
「並不算是厭煩的,其實蘇硯……倒是個不錯的人,你不認識他罷了。」
「你撒謊!」趙決一個字一個字地指出。好吧,要這麼說她也沒辦法,藏春淡淡地道︰「就算如你所言那便又如何?我並沒有刻意如此,這是我生活的方式。」
「生活方式?」平靜而略帶置疑地重復,「所以你不喜歡爹讓你做我的夫子,可仍沒有拒絕,還平和地用你一慣的好脾氣對著我,是嗎?」趙決的話越說越大聲,最後一句幾乎是厲聲而起的,並且目光灼灼地盯著藏春。
藏春看著他背對月光的臉,陰暗而深郁,而眼卻比這一切都來得深沉,或許這一切都來得太快,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她第一次這麼望著他的眼的時候也是在這樣的夜里,又或者一切本早該明了,在那個好竹劍飛揚漫舞的陽光午後。
繼續把目光挑向遠方,平靜如水的聲音說︰「不是的。」
「那是什麼?」他有些不依不撓。
看著他,她一直認為他是富家的少爺,脾氣總會有些乖張的,所以是從不會介意的,反倒認為這樣的他是可愛的,對于他今天……至少在剛才她是高興的,是的,她高興他會為她買胭粉,高興他幫她上粉——雖然不可否認有些丑,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夠給她機會展現些小女子的模樣——她從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洞察了自己的心意,雖然在這麼長期以來她對此都釋懷的今天,心里仍是有這樣女兒家的渴望的——哪怕只是一瞬——也讓她滿足了。
「你想你娘親嗎?」藏春輕輕地開口沒等趙決回答自己又繼續說,「我也想我娘親呢。」輕輕地嘆口氣,眼沉沉的不見了底,人也墜入陳舊的過往。
「我爹是一個非常有才華的人,有理想有抱負,所以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家為他的理想而奮斗了,留下我娘和我哥還有我。我娘是一個弱得不能再弱的女人,根本不知道營生之道,每天只能靠繡繡花織織布賺錢過日子,而我哥——從一出生就患有心疾,每天都要吃藥,我娘那點銀子還不夠我哥的藥錢,我哥沒錢看病我就自己翻我爹留下的醫籍給我哥看,不懂的就去問藥堂里的人,我哥病不見好但也沒壞,就這麼一直拖著。我們家可以說是一貧如洗的,我很早就在藥堂子里幫忙,或許是可憐我們一家吧。直到我十二歲那年,我……撞到一個男人從我娘的屋子里出來,那時我還不了解娘那個時候是什麼表情,直到多年後我才明白原來那是一種犯了罪之後被子女撞破後最羞辱的表情,我娘——當時就是那種表情。第二天她就投井死了,留下了六兩二錢銀子,或許是那個男人給的吧,誰也不知道。後來我才想以我們家的情況是根本不足以存活下去的,娘她這樣也是無奈之舉,她——只是用了一個弱質女人最可憐最無奈也最直接的辦法讓自己的孩子能夠活下去。在我十五歲的時候我的醫術已經趕上我的藥堂里的夫子,我就和我哥來到京都開了這家‘廣濟堂’。你知道嗎?」藏春轉過臉來對著他,眼堅定而冷靜。
「我從不以娘親為恥,也不會就此而埋怨我爹。他們都是被逼無奈之人,一個是為了生活一個是為了理想。人——活著就會有自己的方式。
「但或許我要比許多世間的女子都要來得幸運,我支撐生活而有獨立的能力,我有病弱的哥哥需要照顧而更懂得親情的重要和珍惜片刻的相處,雖然忙于世態,比大多數女子都要更了解外面的世界,所以我有更廣闊的思想而她們卻只能在十三四歲時早早嫁人生兒育女,為一個男人而活著的宿命——無論是喜是悲。所以——我是幸運的。「可也正如適才所言,這一切都來自于融于世態,所以——我必須是這樣子。你懂嗎?」她並不是什麼大家閨秀,養在深閨里可以因為不懂世態而不習于這些,她也不是出自皇家名門,因為高貴身份而不屑于世態而冷漠待之,這些她都不是,她是個最平常的需要努力才能生活著的人,需要努力才能讓哥哥活下去的人。
「藏……春。」趙決幾乎說不出話來,他可以想象她的艱辛,還有她談笑風生背後的痛。是怎樣的經歷讓她在今日里用著最平和的方式為自己而活,也為兄長而活,為死去的母親也為理想的父親。
「你會看不起我吧。」她淡然一笑,像是對待最無謂的事情。
「不,我不會。」他大聲地、堅定地說,他知道她說的是她娘親的事,他從沒想過會看不起她,有的只是心疼她的心情和欣賞她處事淡定的方式,或者說——愛慕!
「是嗎?」帶著暖暖的眼光,她輕輕地說,「謝謝你——為你今天幫我買的胭粉。」
「嗯。」趙決應聲。
「不過,你不該這麼說蘇硯,雖然——」她頓了下,「你想你娘親。」
「這關我娘親什麼事?是我看他不順眼好不好,」快速瞟她一眼,「誰讓他沒事?嗦半天?」還敢跟她靠得那麼近,說些只有他們而他不懂的事,他才不要讓別人更懂得她的事咧,他不揍他三個月起不了床就算他萬幸了。
說完這話兩人也略感好笑都各自轉頭開去,沉默了會,趙決又別別扭扭地、期期艾艾地開口︰「這麼說你並不重視那個什麼蘇的??」
「還好,算朋友吧。」藏春不甚在意地答。
朋友啊,「那、那我呢?」小小聲的,臉好熱,幸好是黑夜,否則趙決怕是不要見人了。
「你呀——」藏春好笑,「你不就是我的學生?。」
人家才不是說這個,趙決急了,可是又不知如何問好,「那,我的意思是我,我和那個人在,在你的心里是,是一樣的嗎?」呼呼,呼吸好困難,但總算是說完了。
藏春抬起臉看著他,眼里跳躍著不知名的光芒,而後很快又淡淡隱去,淡淡地開口︰「我、這個人其實很簡單,簡單到很多東西都不懂,也來不及去懂,可能除了醫以外我幾乎是什麼也不會的,可是……趙決教我的琴我也會了,舞劍學得好差勁,上次你教我的牡丹花的分類我怕是忘了,還有古器的鑒別,我還是一竅不通呢,不過,我很高興你告訴我這些,覺得和你在一起是很讓人高興的事,喜歡和你這樣在一起,是非常非常快樂的事情。」
「這、這麼說,我比較重要?。」趙決听著不由得眉飛色舞起來,好心情膨脹得太快讓他幾乎想要飛上天去。藏春說喜歡和他在一起耶,嘿嘿,藏春說喜歡和他在一起耶。
「這麼說你不生氣了?」听他的語氣,藏春已知道他沒事了,不由得輕笑問道,卻看到他突然暗下臉來。
棒了許久趙決才對著藏春小小聲地開口︰「藏春,我,」咬咬唇,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叫她的名字呢,有些許的不習慣呢。而藏春側歪著頭等待著,「如果以後我也像這樣心情不好,你還會不會像今天這樣來陪我?」
這個,藏春撓撓頭,避開趙決的目光,「如果我在你身邊的話,可能就會吧。咳咳,咳——呃,你都不吃晚飯不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