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她也調適得很好,能在白天進入深度睡眠狀態,但是自從發生那件事之後,大概是因為硬是把憤怒的情緒積壓在心底深處,並且強迫自己去遺忘的緣故,當眼楮一閉上,那些惱人的畫面反而鮮明的在腦中重現,使她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失眠狀態。
身體無法獲得充分休息,又必須熬夜工作,她的病情一直沒有起色也就理所當然了。
盡避母親一再苦口婆心的要她請假休息一兩天,但是素來有工作狂之稱、責任心又非常重的她,就是放不下手邊的工作,這樣一路撐下來,讓原本就不豐腴的她頓時又清瘦了不少。
佣人居住的房屋是被安排在主屋廚房的後面,通常當她醒過來時,會由廚房的門進入主屋。依照慣例,她母親會為她在廚房準備好吃的,如果剛好踫到母親在廚房,她們就會坐下來聊聊天;如果踫到她不在,那肯定就是在這棟佔地廣大的房屋某處忙碌著。
然而當她神情疲憊地從後門走進廚房時,呈現在眼前的景象一度使她以為自己還沒睡醒。
眨了眨眼,她想將視線內的影像抹去,然而眼前的人依然是那副高不可攀、不可一世的模樣,姿勢依舊是她所熟悉並厭惡的插在褲帶內,一副目中無人的高傲姿態。
還沒等到她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庾隼翼就以慣有的冷漠聲音打破廚房里的沉默。
「怎麼,這里是我家,難道我不能在這里嗎?」
話雖是說得理直氣壯,但他卻無法忽視心里那股無法形容的心虛。
看起來就像懶得往她身上看去,事實上卻又忍不住注意到她瘦了不少,神情也很憔悴,而她這種照理說應該會讓他十分開心的模樣,不知怎麼的,卻讓他覺得十分沉重。
貝郁珊閉上因錯愕而微張的唇,接受事實的速度快得連她自己都感到吃驚。
是啊!這里是他的家,他本來就可以隨時回來,而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人應該是她。
要不是母親感念庾隼翼父親的收留,堅持即使他們永遠不再回來也要像他們仍住在這里一樣,每天進行自己應該做的事,不論她怎麼威脅利誘都不肯搬出去的話,她也不會被迫住在這個她根本不想住的地方。
不發一語地看了他一眼,盡避很想像以前一樣對他視若無睹,但是他曾經加諸在她身上的卻又使她無法順利做到這點。最後,她只能用冰冷的視線表達心中的鄙夷,然後被迫放棄早已擺放在餐桌上的牛女乃和面包,轉身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你去哪里?」
他自然而然的質問口吻讓人惱火,她不懂為什麼在國外生恬了那麼多年,他那種狂妄自大的個性還是沒有獲得任何改善。
經過了漫長的飛行,一下飛機立刻攔了計程車直奔睽違已久的家,即使身心上都有些疲倦,庾隼翼仍然不願意听從樂不可支的貝郁珊母親建議,先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只因為听到貝郁珊跟她一樣,一直都還住在這里,他就莫名其妙地在廚房一直待著,守株待兔地等著她出現。
名義上雖然是為了能在她醒來時立刻給予她打擊,但她推門面入的那一剎那,想要打擊的話不知怎麼的全都不翼而飛。更奇怪的是,他還因此面精神為之一振,不僅多日來的萎靡不振瞬間一掃而空,還產生一種近乎雀躍的情緒,就好像他其實十分期待能再見到她似的。
正當他為自己這種反常的情緒懊惱困惑不已時,她的冷漠和視而不見成功地喚回熟悉的怒火,想也不想,他就對她發出早已視為理所當然的質問口吻。
「房間。」她簡短地答道。
盡避很想當作沒有听到,就這麼走回自己的房間,但是按照常理推斷,庾隼翼是絕對不會允許她就這麼悶不吭聲地走人的,所以想了想,還是勉強自己開了口。
但是她早該知道,就算她誠實以告,以折磨和為難她為樂的庾隼翼也絕不會讓她有機會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我肚子餓了,幫我弄點吃的。」
那種儼然是大少爺在命令僕人的口氣讓貝郁珊不禁擰起眉,從以前到現在,服侍他就不是她的工作,她只是體諒母親的辛勞,幫忙在這個家做這做那的,實際上她並不是庾家的僕人,更沒有支領任何薪水,而庾隼翼卻永遠都搞不清楚這一點。
斜睨著他,她以不以為然的目光看向發號施令者。
「我媽呢?」什麼肚子餓了,根本就擺明了要為難她。
她相信庾隼翼剛剛一定就在這里接受母親的熱烈歡迎,如果他真的肚子餓,早就叫她準備了,畢竟她的廚藝是連挑剔成性的他都贊不絕口的。
「去買菜了,好像說今天晚上要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歡迎我回來。」他漫不經心地拉開椅子,坐下來的同時才發現自己從踏進這個家開始,都是以緊繃的狀態在等待她的出現,到現在還沒坐下來過。
「我要一杯濃縮咖啡,順便幫我煎個荷包蛋,蛋黃不要破,也不要太熟,蛋白不能有焦黃的顏色。」並不認為自己的命令有什麼不妥,他流暢地一口氣說完。
然後,當他抬起眼時,卻看見貝郁珊那剛剛還很疲倦的眼楮里明顯跳躍著的火光,這使得他的心情忽然大好。
是啊!幾乎都忘了那種滋味了,那種把她使喚來使喚去的美妙滋味,還有什麼比做這種事更能令他感到愉快呢?
眉毛幾乎快打成死結,以往她對這種命令通常是听而不聞,能拖就拖,能不做就不做,但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她似乎特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桌上有牛女乃和面包。」她愛理不理地說。
「我要咖啡和荷包蛋。」他則固執地堅持。
什麼?
簡直就是故意刁難,她早該知道在美國的相遇會是一連串災難的開端,他這次是沖著她來的,看來在美國那件事還不足以滿足他變態的報復心。
相較于她的怒火奔騰,庾隼翼顯得悠哉閑適。
好像……是第二次看見她發怒吧?
上次是在那間屋子,盛裝打扮的她因發怒而耀眼的臉龐看起來還挺不錯的;現在她則一身灰色的合身長褲和窄版長外套,一頭及肩的長發完全沒有造型的被塞在兩耳之後,身上沒有一點堪稱突出或鮮艷的色彩。
照理說,憑著對她根深蒂固的偏見,這樣的她應該是平凡到讓他不屑一顧才是,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途飛行加上長久的疲憊造成視覺上的錯覺,她怒光閃爍的眼使得她略顯蒼白的臉呈現出一種充滿魔力的美。
一定是太累了……
貝郁珊不管從哪一方面來看都應該跟美這個字眼扯不上一點關系才對。
「你還愣在那里做什麼?快點去幫我弄吃的啊!」仿佛為了掩飾瞬間的失神,他沉聲催促她。
狠瞪了他一眼,貝郁珊明白自己只有暫時順從一途。
當然她可以選擇轉身離去,對他蠻橫的要求來個相應不理,但是這麼一來,他肯定會到母親面前告自己的狀,然後在自己捱母親罵時特地站在一邊,嘴里噙著得意洋洋的笑觀賞,就像以前一樣。
相信他的確是特地回來重溫舊夢的,貝郁珊認為沒有義務讓他如願,欠他父親的情在還殼學費和母親這幾年免費替他們家打掃,盡心盡力維護這坪數不少的屋子後,應該就已經還清了,她大可問心無愧地帶著母親搬出去。
不清楚她心里想法的庾隼翼還以為她再度屈服在自己的命令之下,正以純粹主人的態度看著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將平底鍋擺上爐火台,然後用力地拉開冰箱取出雞蛋,並隨手按下流理台上那台價值不菲的咖啡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