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唇笑笑,雖然不苟同雷琮芠的乘機敲詐,卻也不去制止她的行為。她關心好朋友的方法有別于雷琮芠的威逼利誘,在好朋友願意訴說之前,她總是靜靜地等在那里。
「請吧!」梁永倩無奈地道。「反正我命中注定這個禮拜會很倒楣。」
「喂——你這什麼意思?請我們吃飯能算是一件倒楣的事嗎?我跟希倫可是把心都掏空了,準備來听听你對于那天那件事有什麼說法的。」
「這麼說來,你準備好了要安靜地听我說了嗎?」
「廢話!不然我排除萬難跟你坐在這兒干嘛?」
好一個排除萬難!這句話應該由她來說才對。她昨天半夜才剛從美國飛回來,時差都還沒調整過來就被雷琮芠守株待兔似的電話聲吵醒,硬是逼著她十一點準時在這兒見面。
揉揉因睡眠不足而隱約發疼的太陽穴,她不滿地埋怨︰「為什麼一定要今天說呢?明天我們就飛同一班飛機了,十幾個小時夠我說的。」
「那怎麼可以?我跟希倫都等不及。」
「是『你』等不及,不要每次都把希倫扯進來。」
「睡不飽很難過吧?」高希倫關切地看著她的臉。
「你才知道,現在我的耳朵邊都是鍋碗瓢盆鏗鏗鏘鏘的聲音。」老天!她像是一只需要冬眠的熊,迫切想要回到溫暖的窩里。
「不是因為你沒睡飽,而是外面真的有人在丟東西,洗臉盆、鋼杯、牙刷等等。」雷琮芠跟路過的人一樣,抱著看熱鬧的心情瞧著玻璃窗外面。
「看樣子是有人繳不出房租錢,被房東趕出來了。」高希倫同情地看著正被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邊推向外面邊咒罵的男子。「是個外籍男子呢,真是可憐!」她忍不住道。
這一帶都是些小旅館,由于並不鄰近熱鬧的大馬路,所以房租相對便宜許多,那個外籍人士想必是遇到困難才會繳不出房租。
「有什麼好可憐的?」雷琮芠不以為然。
「現在的外籍勞工有些都很可惡的,明明期滿了卻不回去,滯留台灣把辛苦賺來的錢都花光光,所以才會落得這種下場。他搞不好是故意的,想藉此叫那個老板娘給他工作做。」
「你們兩個!」梁永倩不滿地敲了敲玻璃桌面。
「是要听我說還是要看外面的熱鬧,如果要看熱鬧可不可以先讓我回家睡一覺?」
般什麼嘛!她的腦袋里像有一連士兵在踢正步,巴不得趕快說完回家睡覺,她們兩人卻枉顧她的痛苦,居然還有那個閑情逸致關心外面的事。
「當然听你說,你說嘛,我的耳朵在听。」雷琮芠一點兒也沒有把視線收回來的打算。
倒是高希倫很夠意思地立刻把目光收回來,神情專注地看著她。
「我不管,我要開始說了,到時你休想再叫我補充。」她喝了一口水,從一個禮拜前首航到哈姆希國發生的事開始說。
餅了一會兒……
「真是厲害耶!那個老板娘。她罵人的技巧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滔滔不絕又源源不斷,不但行雲流水又有節奏感,她都不需要回去喝個開水嗎?」
梁永倩眉頭微皺,要不是高希倫拼命點頭暗示她不要理雷琮芠繼續說下去的話,她真的會拿起手提袋拍拍走人。
說到醫院,那是她最耿耿于懷的一節,她無法忘記當她熱情地抱著大包小包的食物和盥洗用具推開病房門那一剎那,發現迎接她的竟是一室的清冷時的氣惱;以及後來在濕冷的晨霧中穿梭來回,遍尋不著那個男子時的擔憂。
就是那種莫名的擔憂,使得她對著冷冷的空氣咒罵起自己、哈姆希國、航空公司、以及那個該死的負傷男子。
「真的是太厲害了!所謂能把一個死人罵活應該就是像她這樣的。如果我們也可以像她那樣,對著飛機上那些討人厭的旅客指著鼻子咒罵他們祖宗十八代的話,那不知道該有多痛快!」
梁永倩的話再度被打斷,一雙眉頭蹙得更緊,然而她的心思也已經無法專心在陳述自己的事情上面,白羊座好奇寶寶的個性使得她雖然仍面對著最佳听眾高希倫,但耳朵卻不听使喚地伸長,傾听那透過玻璃仍然一清二楚的咒罵聲。
她開始變得不怎麼認真,語氣也頻頻出現遲疑、停頓,忽然——
「太過分了!」她冒出這一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手掌猛力拍在玻璃桌上的砰然巨響,震回了雷琮芠的視線,也把專心听講的高希倫嚇了一大跳。
「就算是繳不出房租也不需要把人罵得豬狗不如吧?你們說是不是?」
雷琮芠張大嘴,看到縷縷白煙正從梁永倩的頭頂上冒出,趕緊推了推高希倫放在玻璃桌上的手。「我勸你過去坐在她身邊堵住她,免得她做出什麼讓我們三個人都後悔莫及的事情……」
話剛說完,梁永倩已經刷地一聲站起來,隨手把垂落的圍巾披好,一副戰士準備出征的模樣。「我听不下去了!」
「喂——」坐在內側的雷琮芠伸長手打算拉住她的圍巾,無奈梁永倩的動作迅速無比,一下子就沖了出去。
听見玻璃門鈴鐺因大力被拉開而響起的清脆響音,她忍不住轉頭責難地盯著高希倫。「不是叫你過去堵住她嗎?」
「她的動作太快了嘛!誰知道她會突然就這麼沖出去呢?」
雷琮芠雙手捧著腦袋嘆息。「我不應該怪你,畢竟你是個遇到什麼事都維持高度優雅的人,應該怪我,我太大意了,我明明知道她這種好打抱不平的個性卻沒有及時攔住她。」
「那現在怎麼辦?」
問話的同時,梁永倩義憤填膺的咆哮聲音已經透過玻璃清晰地傳了進來。
「還好今天我們沒有穿制服。」
她嘴角透出的一絲詭異讓高希倫覺得惶恐。「你該不會是?」
「走,把客人平常給我們受的鳥氣乘機發泄出來。」
錢是世界上最好用的東西,無疑的。
當然雷琮芠不知道梁永倩決定結束這場舌戰的原因,是不是因為她昨晚的確沒有睡飽;在她對著梳高髻,一襲黑色紗裙外罩銀色亮片薄衫,把看起來已經五十多歲的自己打扮得像個隨時準備應召的老板娘一陣劈哩啪啦的咆哮之後,老板娘忽然冒出一句︰「你有本事就替他把錢付了,臭丫頭!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竟敢跑到老娘面前來撒野,想伸張正義等你把錢付了再說,這個世界上的正義永遠都是站在錢……那一邊的……」
老板娘的語調突然緩和下來,是因為見到梁永倩正從名牌包包里掏出一疊嶄新的千元大鈔,一張一張地數著。
「錢是吧?」她輕蔑地抬眼看了看那塊老舊的招牌,「那上面寫著休息三百八十元,住宿八百元。你說他住了六天,我給你一天一千元,但是扣掉你摔壞人家臉盆、弄髒人家牙刷、把人家衣服扯皺的錢,五千塊夠你閉上你的臭嘴了吧?」
她把錢用力地按在老板娘過于暴露的胸前,然後滿意地看著那一雙肥手在吃驚之余仍不忘趕緊接住那一疊鈔票,以防它們被巷口刮進來的風吹走。
老板娘像是一時不能接受這種結局,拿著錢古怪地看著她。
「怎麼?難道你站在這里潑婦罵街整整半個小時,不是為了這區區幾張鈔票?可不要告訴我你不愛錢,這樣我會對你很失望的。」
「你!」老板娘被白粉層層覆蓋的臉氣得發紅。她很想再說點什麼,但是這丫頭說的沒錯,她之所以舍棄形象站在這里破口大罵就是為了錢,現在人家已經把錢付清了,她也就沒有立場再說些什麼,她把目標轉回到始終一聲不吭的男人身上,聲調仍然高得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