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其他人的憂懼,吉思兒對自己目前的處境一點兒也不感到憂心,她的嘴角甚至不時的泛起得意的笑容,她的裝扮雖然不再亮麗,但是她的眼神卻發出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的光彩。
「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了,鐵穆爾是條龍,只不過很多時候他都表現得像條蟲罷了;我一直強調斗爭的必要性,斗爭能鍛煉一個人的意志,斗爭能把一條沉睡的龍喚醒,斗爭能使鐵穆爾正視自己的本能……」她邊走邊說,越說越激動,越說臉上的光彩就越是明亮。
「我早就知道會發展成今天這一種情勢,大汗會因縱欲過度而死,皇太子斗不過梁王,梁王則容不下我們家鐵穆爾,那麼為了生存,鐵穆爾就必須起來戰斗。我一直在等這一天,它來得比我預估的還要早很多年呢!」
伊蘭忽然渾身發抖,因為吉思兒的腳步突然來到她面前,不言不語地盯著她看。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害死大汗的。六皇後……六皇後您饒了我吧!」
大汗是死在香車里的,至于為什麼會死在香車里?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怪你。」吉思兒的語氣非常溫和,她甚至執起伊蘭的手放在自己掌中緊緊握住。「不是你,也會是別人,沒有人害死大汗,是他自己害死了自己。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不行,卻偏偏不加以節制,還迷信巫醫的話,修煉什麼御女術,才會落得今天的下場。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根本就不怪你。」相反的,她還得感激她呢!她讓自己苦苦等待的一切提早發生,她讓她提早享受至高無上的權力,她怎能不感激伊蘭?她怎麼還會責怪伊蘭?
她就這樣興奮地站在帳門口,等著月亮落下,太陽升起,等著戰爭到來。這場戰爭,她實在等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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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勃的軍隊自北而下,鐵穆爾的軍隊則由南而上,浩浩蕩蕩,密如聯珠的軍馬踩碎了四月新生的女敕草,天地間充滿了戰爭的氣味。
兩軍在彼此視線可及的地方停頓下來,靜靜對峙,四周忽然陷入如死一般的寂靜,似乎空氣都已凝結。
突然,徹勃這邊傳出輕蔑的笑聲,原來幾個大將一見對方領軍的人居然是整日花天酒地、只曉得在女人堆里打滾、大汗最不器重的晉王鐵穆爾,而不是經歷數百場戰役、戰爭經驗豐富又老到的宰相耶律暉,緊繃的神經忽然松弛了下來,于是他們忍不住發出輕蔑的哼笑,只因這場戰爭實在是可以不必打了。
只有徹勃,他全身的肌肉收得更緊,瞳孔也因戒慎而收縮。
他知道鐵穆爾絕非泛泛之輩,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有多麼的不普通。過去這二十幾年來鐵穆爾始終在裝懦弱、裝迷糊,可他卻始終不敢小覷鐵穆爾,只因為會裝懦弱迷糊,也願意裝懦弱迷糊的人才是最精明、最可怕的。
現在他全副武裝,坐在戰馬上,立在軍隊的最前方,往昔那種總是疲倦、懶洋洋的神態已完全失去蹤影;現在的他氣焰逼人,威風凜凜,看上去如同天神下凡,軒昂異常。
徹勃忽然感覺到強大的壓力襲來,雖然他手邊有父汗帶去上都游獵的一半軍隊,還有他派人去西夏請來幫助他的鐵騎,但他仍然感覺到一股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壓力;只因鐵穆爾從來沒有帶兵打仗過,父汗根本不信任他,也就沒有安排任何一場戰役讓他參與,一個沒有實戰經驗的人,就無從得知他打仗的方法、打仗的技巧,也無法得知他的習性與弱點。一個完全沒有底細的敵人若不是最容易打敗的敵人,那就會是最難纏的敵人,而他相信鐵穆爾是後者。
他听見身旁的大將在笑,便很想揮刀抹去他們的笑,因為這表示他們有了輕敵之心,這在戰場上是絕對不容許發生的。但是他卻不能阻止他們的笑,因為那表示他介意鐵穆爾的實力;現在他必須裝出一副自信滿滿、毫不在乎的樣子。
他凝視著鐵穆爾,用他那森冷得讓人愉快不起來的聲音道︰
「鐵穆爾,我記得你一向性情懶惰,遲起早眠,極愛風流快活,今天怎麼忽然變了個樣呢?莫非你之前都是裝出來的?你故意裝風流、裝懶散,好讓我和耶木罕失去戒心,以為你對這汗位一點興趣都沒有?」
鐵穆爾聳了聳肩,淡淡地回道:
「也許是吧!我對汗位當真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不只是汗位,他對戰爭也是一點兒興趣也沒有,甚至是非常厭惡的。
徹勃的眼楮里射出凌厲又可怕的光芒。「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繼續裝下去呢?」
鐵穆爾嘆了一口氣,十分無可奈何。「有人把箭頭瞄準你的時候,你還能繼續裝迷糊嗎?」
徹勃笑了,他笑的時候此不笑的時候還要陰險殘酷。「我也可以不把箭頭瞄準你啊。」
鐵穆爾並沒有因為這番話而感到愉快,他淡淡地回道︰
「你不把箭頭瞄準我,卻讓我覺得比被箭瞄準了還要難過,因為接下來的每一天,我都得擔心你什麼時候又要將箭頭瞄準我。」
徹勃沉默了一會,忽然詭異地笑了起來。「鐵穆爾啊鐵穆爾,你果然是一個最精明的人,你可知道太精明的人通常是活不久的。」
「是嗎?幸好論起精明,我萬萬不及二哥你啊。」言下之意就是說,徹勃的命將比他的更短。
鐵穆爾身邊的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徹勃的臉陰森森地抽搐了幾下,他已經不打算再繼續跟鐵穆爾對話了,因為已經沒有對話的必要。
當敵人的軍隊遠少于自己時,采取包圍戰術是一個絕佳的方法,徹勃當然也采用了這種方法。他分四路進擊鐵穆爾的軍隊,鐵穆爾卻集中所有兵力,只管朝徹勃的主力軍攻擊;徹勃見鐵穆爾對夾攻的軍隊視而不見,只傾注全軍朝他進發,不禁有些錯愕,因為這樣一來,就變成自己兵薄將寡,以少迎多了。更何況鐵穆爾身邊的將領全由耶律暉一手訓練,任何一個都是萬夫莫敵的大將,他也沒有把握能打贏任何一個,現在全集中起來對付他,他如何能不害怕?
他既然心生畏懼之意,便撥馬轉身逃走,將士們見主帥竟臨陣月兌逃,當場軍心大亂,陣形潰散,兵敗如山倒。鐵穆爾生平這第一仗,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打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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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吉思兒得意地笑著,她一點兒也不在意被當成人質綁在樹上。
徹勃已經連續賞了她好幾個耳光,她的嘴角也流出鮮血,卻仍然無法阻止她那刺耳的笑聲。
「六皇後,請你別再笑了,請別再刺激他了。」香雪拜托地道。她左右掙扎,牛皮繩卻越纏越緊,緊得她幾乎無法呼吸。不只是徹勃厭惡听到吉思兒的笑聲,連她也覺得這笑聲實在十分刺耳。
「他不會殺我們的,要殺我們就個需要把我們綁在澍上,還費力地在我們面前挖這麼一個大洞。」她看著越挖越深的洞,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就憑這麼一個簡單的伎倆就想教鐵穆爾上當,真是太小看鐵穆爾了。
「挖深一點,再深一點,動作快!」徹勃握緊雙拳,散發里那雙如狼般的眼射出狂亂的光芒。他還沒有輸!至少他還有兩張王牌,這兩張王牌足以扼住鐵穆爾的咽喉,讓他無法呼吸。
他動員所有的兵力,連夜挖了一個寬達數丈,深達數尺的大洞,鋪上搭帳用的毛皮,再于毛皮上灑上泥土,讓它看起來就像是一塊完好的土地,然後在土地前方的樹干綁上最甜美的誘餌--香雪公主以及六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