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果的腳步陡地在房前的階梯前停住。他是怎麼知道的?她明明已經月兌去靴子,將腳步放得很輕很輕了啊!
「過來香雪,過來陪陪我。」雖然感到疲憊,但只要能看見她的臉,他就能暫時忘記所有的煩惱。
但是當他看見她赤果的腳以及單薄的衣裳時,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等不及她走近他便迎了上去,一把將她抱起,然後坐回大理石椅上。
灰塵沾上那雙潔白無瑕的腳,看起來十分明顯。他一邊輕輕拍去她腳上的灰塵,一邊溫柔地數落她︰
「為什麼光著腳走出來?睡不著嗎?」
她舒適地倚在鐵穆爾肩上,小臉還眷戀地蹭了蹭。
連她自己也有些茫然,這十幾天以來習慣每晚在鐵穆爾的肩胛窩里入睡,習慣了他的體溫,習慣了嗅著他的氣息;突然這一天醒來不見鐵穆爾在身邊,她就好像失落了某種東西一樣,翻來覆去的再也睡不著,
本來想直接出來找他的,但是見他一人對著天空發呆,似乎很是寂寞蕭索。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鐵穆爾,因此雖然跨出房門,卻只敢在階梯前徘徊,不敢去打擾他。
她終于尋到了一個最舒適的位置,懶懶地打了個呵欠。
鐵穆爾輕撫著她的女敕頰。這是一張無懈可擊的輪廓,在這張輪廓下的是一顆純真美麗的心,他只希望他所做的事不要污染這顆純真的心。
他將香雪的長發撥到她的耳後,動作輕柔的就好像她是個脆弱的瓷女圭女圭,一不小心就會彼踫碎。
他低下頭,深深地吻住那在月光下看來欠缺滋潤的櫻唇,他極盡所有的溫柔親吻那兩片嘴唇,直到它們發出迷人的光澤。
「香雪兒。」他用那雙充滿感情的眼凝視著她,用那只堅定又溫柔的手包裹著她細致的臉。「等我把該辦的事辦完,就陪你回到你的國家,我們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住下來,像一對平凡夫妻那樣的生活在一起好嗎?」
她其實很疲倦,尤其縮在他的胸前又很溫暖,因此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答︰
「好啊……以後還會回來嗎?」
「不回來了。」他沉重地道,眼中出現濃濃的憂傷。再過不久,這兒就會成為殺戮戰場,成為一個充滿傷心回憶的地方。
此時憐兒忽然從黑暗處沖了出來,激動地在鐵穆爾面前停住。她看了看鐵穆爾,又看了看鐵穆爾抱在懷中呵寵著的香雪,眼中含著傷心、不敢置信的流下淚水,渾身抖個不停。
鐵穆爾沒有說什麼,只是用堅定的目光看著她。
他知道憐兒對自己一直心存愛慕,但是他一直把她當妹妹看待;本來他跟香雪的事情是要等到明天見了耶律暉之後才說的,現在提早被憐兒發現了,那就干脆大方的告訴她吧!
他知道憐兒會傷心,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她知道了這件事情都一定會傷心的,他原本還在想著如何以較不傷害她的方式說出這件事,但是現在似乎連想都不必想了。
「憐兒我……」
憐兒似乎不打算听他解釋,她直截了當地問︰「你要走?」
「是。」
「因為她嗎?」她激動地略微提高音調,卻把剛進入夢鄉的香雪吵醒了。
她在鐵穆爾懷中嚶嚀一聲,有些煩躁地動了動肩膀,雖然經過鐵穆爾的安撫,她還是醒了過來,轉頭看向擾人清夢的聲音來源。
憐兒激動發抖的身體在觸及那雙有著翠玉般光芒的眼瞳時忽然安靜了下來,她一直沒有機會正視她的眼,現在一見,則寧可自己的雙眼立刻瞎掉,因為她無法相信世上竟有姻此美麗的一雙眼。
包令她覺得無地自容的是那張五官分明的西式輪廓,在月光的映照下,簡直就像一尊最完美的雕像;她曾經最引以為傲的美貌,在這張臉面前,化成了淒慘的四個字--粉面如土。
香雪搔了搔在月光下散出令人迷惑光芒的褐金色長發,露出細致無瑕的脖子,美麗又純真的雙眼因為被吵醒,有些困惑地盯著憐兒,不明白她三更半夜不睡覺,跑來他們房間前面的花園做什麼。
這是一個令人無法置信的美女,她身上似乎散發著某種清甜的香氣,隱隱約約地在自己鼻間流動。
憐兒很想哭,但不知為什麼竟然流不出任何一滴淚水,鐵穆爾選擇了這麼一個讓自己自慚形穢的人,她還有什麼好哭的?
她對自己的美貌本來擁有相當大的自信,除了美貌,她還有一樣別的女人所沒有、且往往做不到的,那就是她非常溫柔,也非常听話。
她總是默默守在鐵穆爾身邊,除了關懷與溫暖,她不給鐵穆爾其他的;她相信鐵穆爾在她身上找不到女人令人厭惡的特質--無理取鬧、糾纏不清、不明事理!
通常美麗的女人都不會太听話,可她卻是既美麗又听話的一個,再加上她的身分,故總以為晉王王妃的位置將來必定會落入自己手中。
她相信男人都喜歡听話的女人,也相信浪子般的鐵穆爾總有一天會選擇她的臂彎棲息,但是現在看來似乎已經不可能了。
鐵穆爾寵愛的眼神清楚地說明一件事--他深愛他懷中的女孩。
香雪看了她一會兒,眼神逐漸茫然,她實在太累了,騎馬趕路讓她覺得很累,很想好好的睡上一覺。于是她把頭一歪,再度靠在鐵穆爾身上,這次她尋到了他的脖頸,調整到最舒適的姿勢之後,再度沉沉睡去。
對她來說,她是在夢中見到了憐兒。
鐵穆爾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懷中人兒的身上,他輕拍著她的背,仔細地哄她入睡,完全沒有注意到憐兒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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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宰相府中,香雪第一次見到了宰相耶律暉。
他是個身材比任何她見過的蒙古人都要魁梧的老人,他負著雙手背對著門,站在廳堂中央等候,遠遠望去宛如一座高塔。
他听見了他們的腳步聲,立刻轉身緩緩地走來,他走路的時候似乎全身每一部分的肌肉都蓄積著力量。
香雪掩不住眼中的詫異,這哪里是自己印象中應該溫文儒雅的宰相?這簡直是一個蓄勢待發、隨時準備上戰場的武將嘛!
他雖然須發灰白,但看起來仍是充滿活力;他的眼楮十分的炯亮,仿彿蘊藏著無限的智慧。這是一個堅強、正直、無畏的老人,也是一個使人覺得可以完全倚靠,可以完全信任的老人。
鐵穆爾一見到他,神情變得恭敬謹慎起來,他在見到自己的父汗時甚至都還維持著玩世不恭的神情,在這個老人面前,卻像變了個人似的,變得敏銳而鋒利。
不待鐵穆爾開口,耶律暉先出聲道︰
「鐵穆爾,我已經得到消息了,你的母親正被梁王帶著往大都疾奔而來。」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非常平淡,就好像在說一件很普通的事,但是他的眼神卻流露出濃厚的悲哀。
鐵穆爾心中一震,這麼說來,父汗跟皇太子都已經走了。他低下頭,拳頭緊緊地握著,肩膀則輕微地抖動。
耶律暉用那雙粗糙而堅定的手按住鐵穆爾的肩膀,很平靜地道︰
「來,沒有時間了,你得趕緊下定決心。」
鐵穆爾嘎聲道︰「您對我有信心嗎?」父汗向來當他是無用之人。
耶律暉微微一笑,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炯亮的眼中出現了自信的光芒。「我對你從來都沒有失去信心過。」
香雪悄悄地拉了拉鐵穆爾的袖角,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發現鐵穆爾的眼角有淚。
鐵穆爾反手握緊她不安的小手,把溫暖的感覺傳遞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