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這不能算傻,老板為顧客服務,本來就是應該的嘛!」他輕松地笑著,一臉的真誠,看不出任何的虛偽與做作。
秦可卿外表所有的溫柔在瞬間凍結,那雙永遠泛著柔波的眼出現了難得的失措。「你的意思是……」
「在下不才,正是這十竹齋的老板。」他躬身,彬彬有禮地一揖。
老天!她雙頰紅似火,原來從頭到尾一直表錯情的是自己,這可真是糟糕至極,也尷尬至極,她差點就要掩臉逃離這個擁擠的地方。
但是不行,無論如何,與生俱來的優雅從容不會容許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窘迫的羞慚,尤其是在男性面前。
在現代,她一直是男人目光的焦點,總是在享受愛慕目光追逐的同時,又超月兌地以一種冷眼旁觀的輕蔑態度,看待這些為她痴迷的男性;她以為在古代也是如此,尤其自己所在的這個身軀又是如此的嬌美如花,真真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有會錯意的時候。
她輕咳兩聲,掩飾自己不安的聲調。「既然、既然你是老板,那麼我剛剛看過的書,就請您幫我拿下來,我要買回去。」
「全部?」他詫異地一揚眉。她剛剛看過的書少說也有二十來本,一個姑娘家怎麼會對玄學、佛學的書籍這麼有興趣呢?該不會是心向佛門吧?真是這樣的話,那可真是糟糕!
他心里想著糟糕,自然是因為自己對她一見鐘情,因此目光顯得有些慌亂,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敢唐突地開口。
「是的,全部。」她從容不迫地重復,「對了,你們這齋里就這些關于玄佛之類的書嗎?」
「就這些。」這些就已經夠多了。
「喔。」她听不出他聲音中的沮喪,只是在心里想著,看來她得再到別家去看看,于是腳步一轉,準備離開,卻見那個朱什麼的家伙兀自擋在前頭。
眼見身後是一堵牆,她只好客氣地道︰「既然你們十竹齋沒有我想要的書了,那麼我就到別家去找找看吧!」
他不知道是听不懂還是故意不肯讓路,居然仍然杵在原地,並且不以為然地道︰「如果姑娘還打算到別家去看看的話,我勸姑娘打消這個主意,因為我這十竹齋沒有的書,別說金陵城里沒有,就算是北京城也不會有的。」他說得極為誠懇,倒沒有絲毫自大的意思。
但是她並不打算相信他,實際上她從來不輕易相信任何人,她只信自己的眼楮、自己的親身體驗,、于是腳步徑自往前,逼得他連連退了好幾步,模樣有些狼狽。
她臉色一沉道︰「你不覺得你應該讓開好讓我過去嗎?」
「這怎麼可以?」他正經地回道,「我應該退出去,這樣才不至于不小心踫著小姐。」
說著,他居然真的連連倒退,只是眼楮始終盯著她,以至于沒留心腳步,差點給書架絆得四腳朝天。
秦可卿剛听了覺得這個人心地倒是頗為光明,就是不知怎麼地,偶爾會顯得愣頭愣腦,有些呆氣;見他差點被書架絆倒,她終于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這個人外表看起來瀟灑聰明,怎麼這會兒卻變得這麼爆笑呢?
正笑的開心時,見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一臉的靦腆,她心中猛然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似的,這副模樣怎麼似曾相識呢?
他見她這麼一笑,心魂飄飄,忍不住道︰「你、你笑起來真美。」
她的笑容瞬間冷卻,頓時又警戒起來。果然,跟一般的風流文士一樣,一逮到機會便開始甜言蜜語。
她不假辭色,緩步穿過他讓出來的窄道。
「請恕在下無禮,姑娘為什麼……為什麼對玄佛之類的書這麼有興趣呢?」見她清冷的目光掃向自己,他似乎是鼓足了勇氣才問出來的。
她應該要對他的問題感到生氣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見他這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卻又生不起氣來,看著他的秋水明眸瞬間一黯,突然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我也不是愛看玄佛之類的書,只是我必須看……」她將面紗重新蒙上臉,禮貌地向身後的他欠身,走出十竹齋的大門,眼神盯著對面那家「富春堂」
的招牌。
他听她最後的語氣,似是被困難纏身,包含了許多的無可奈何,忍不住在身後道︰「為什麼是‘必須’看呢?你有什麼困難嗎?我可以幫你的!」
他說得義正辭嚴,一副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的語氣,只是听在她耳里,猶如石沉大海,一點兒也不感動。
「我說出來你也不會懂,懂了你也不能幫我,你還是好好地經營你的十竹齋,好好地準備你的秋試吧!」
他困惑地望著她輕盈飄逸的背影出了十竹齋,心里霎時間轉過了好幾種想法。
我雖然喜歡她,但她未來如果終究要遁入空門,那我不是白暗戀一場?
但又想著,喜歡一個人就要學會分擔她的喜怒哀愁,我既然對她一見鐘情,分擔她的憂愁也就成了我分內的事;她看玄佛之書,不一定是要遁入空門,假使要遁入空門,我又怎知不能勸得她回頭呢?
這麼一想,他頓時豁然開朗,于是邁開步伐,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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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並不相信我所說的話。」
正準備進人富春堂的秦可卿,被身後這道沮喪的聲音給嚇了一跳,隨即眉頭一皺。
又是他,陰魂不散!但在轉身時卻立刻換上嫵媚的笑,巧妙地掩飾心中的厭惡,再丟給他一句不輕不重的諷刺︰「公子言重了,我是希望別家能有我想要的東西,公子應該不會認為生意給別人搶去了吧?」一樣是書坊,縱使自己店里沒有客人想要的書,也不希望看到客戶往別家跑,原來他也有這種可鄙的商人心態。
「哪有?」那張俊臉微微變紅,委屈地叫著︰「我絕對沒有這種想法,相反的,我還很希望這富春堂有你要找的書呢!」
是嗎?目光盯著他服中閃著輕蔑,她認為這只是他的反諷之言。
盡避那種輕蔑掩藏在既柔且深的眸底,敏感的他還是察覺到了。
「看來我暫時無法取得你的信任,既然如此,姑娘請。」他躬身一揖,讓她輕巧地跨過富春堂的門檻,自己則隨後而人。
秦可卿在稍後立刻明白了他之前胸有成竹的原因——藏書量與規模絲毫不遜于十竹齋的富春堂,原來也是他開的。
最初迎面而來的伙計叫了一聲老板,她還以為不過是同行間彼此客氣的稱呼,直到一名看來應該是總管的人跑過來跟他鞠躬哈腰,還很恭敬地向他報告堂內的一些事情,她才恍然大悟,心里立刻有一種被捉弄的不愉快。
真想一巴掌打掉他臉上那種故作謙遜的表情,兩家書店有什麼了不起?
她心里這樣想著,沒有被面紗遮住的眼楮卻閃爍著佩服的光芒,這樣肯定能滿足他的虛榮心吧!
「真想不到公子年紀輕輕的,就擁有兩家規模不小的書坊,想必對經營方面很有天分。」
「不敢不敢。」他謙遜著,眼中突然生出好奇的光芒,像是看到了新鮮的東西一般。「你為什麼這樣說呢?」
什麼為什麼這樣說?「我稱贊你對經營很有天分有什麼不對嗎?」
「不對!」他突然鄭重其事地道,「我問你為什麼這樣說的意思不是說你稱贊我,而是你眼中明明覺得那沒有什麼,卻又為何言不由衷地來稱贊我呢?
你為何要這樣?」
最後一句話問得極為關心,好像是長輩在問晚輩為何撒謊一樣,語氣絕無苛責,也不會讓人覺得難堪,反而使人產生一種信任感,一種無事不可對他言的信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