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這……不妥吧!」皇後不以為然地道。
「朕疼自己女兒,賜她一個座位,有什麼妥當不妥當的?」
皇帝臉上出現堅決得近乎執拗的表情,這與當初他執意接天玉母女進宮的表情如出一轍,皇後敏感地覺察到,皇帝已經瀕臨發怒邊緣,她不得不稍作讓步。
「天玉,既然你父皇恩準,那你就上來吧!」
因禍得福,最被人排斥的人反而被安排到最光榮的座位,而且就在耶律熙旁邊,其他公主臉上明顯泛起嫉妒之色。
一坐下,天玉立刻低聲問耶律熙︰「我的鞋呢?」
只見耶律熙自顧自的喝酒吃菜。「什麼?」
「喂!」她用手肘頂了耶律熙一下,語氣近乎威脅︰「你少裝蒜喔!快把我的鞋還我!」
耶律熙被她直接且不婉轉的語氣震住,隨即無聲地失笑。以一個公主的身份來說,這樣的語氣未免過于失禮,甚至……是很粗魯的,不過,卻更顯得她質樸而親切。
他終于稍稍理解為什麼南國皇帝會特別鐘愛這個小女兒了,在這綺麗芳霏,卻不免惺惺作態的群芳中,天玉不啻是一朵最純潔的小白花。
不過,說真的,他並不打算把鞋還她,因為他莫名地想要听她用這種語氣說更多的話。
「別冤枉我。」他慢條斯理地回答,「我真的沒拿你的鞋。」
什麼?!真是睜眼說瞎話。天玉不顧禮儀地捱近他,俯身附在他耳邊,這次是憤怒地道︰「要不要姑娘我提醒你,是你在御道上撞到我,害我跌倒,然後你拾起我的鞋,就把它據為己有了!」
「是嗎?」耶律熙的表情像是完全不記得有這麼一回事。
她身上一股特殊的淡香隨著她的靠近而飄進耶律熙鼻中,他細細品味這縷淡雅的馨香。
「你……你不要以為裝傻就可以喔!」
這次耶律照轉過頭來,垂眼與她的目光相對。「我不介意你再繼續維持這麼親昵的姿勢與我講話,不過皇後好像不怎麼高興了喔!」
耶律熙這麼一提醒,天玉驚覺地轉頭,正好撞上皇後銳利的目光,她慌亂地縮肩垂下眼。
皇後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她,正苦無理由將她攆出去,忽然發現她微露于桌外,那一雙沒有穿鞋的天足,立刻借題發揮︰「天玉,」皇後目光陰沉地盯著她的腳,「你的鞋呢?」
她嚇得趕緊將腳縮回裙子內,結結巴巴地回答︰「那個……我……我……」
「哼!參加迎賓宴會你居然敢不穿鞋,膽子可真不小!」
「我……我……」她正苦無理由為自己辯解,突然瞄見耶律熙腰間的彎刀,情急之下信口胡謅,「回母後,是這樣的,嗯……那個……話了歡迎耶律太子的到來,我特地練了一段劍舞,要……要獻給他,這……這套劍舞要不穿鞋,跳起來才好看。」
「喔?」皇帝一听,興致勃勃地道,「有這樣的事?那朕倒要睜大眼楮仔細瞧瞧了。只是朕經常在你那兒,怎麼從來沒見你練過呢?」
「父皇……」她擠眉弄眼地拼命暗示皇帝。
皇後根本就不相信。「你也會跳舞?」
「怎麼?天玉她就不能會跳舞嗎?這是你說的嘛,每個公主都要準備一點東西來獻給耶律太子,天玉也是公主啊,難道你又要自私地將她排除在外?」皇帝不滿地說。
皇後翻了個白眼,一臉無奈。
「皇上言重了,臣妾當然不是這個意思,臣妾只是衷心希望這場宴會能圓滿結束,不要再有人出丑了。」說完,她意有所指地瞪了天玉一眼。
天玉惶恐地吞著口水,一雙眼無辜地看著桌上的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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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上第一道菜,就見兩名宮女合力搬來一張短榻,榻上鋪著花墊,花墊上擺了張矮幾,另一名宮女小心翼翼地將琴擺上。接著,大公主天壽端莊地跪坐在花墊上,手指優美地在琴弦上輕劃過,發出一串動人的琴音,然後朝耶律熙微微一笑,縴長的十指以一個完美的弧度開始她的第一個樂音。
「我的大女兒天壽,她的琴藝技冠南國,連宮內御用的琴師都自嘆不如呢!」說完,皇後掩嘴而笑,那是一位得意的母親在夸耀自己兒女時通常都會有的神情。
一曲催人心肝的「長相思」,今席下的賓客如痴如醉,曲畢,贏得滿場掌聲。
接下來是二公主天陽。
「天陽的笙簫,在南國無人能及。」皇後又說。
爆女搬來另一張花墊,二公主天陽高雅地盤坐于花墊上,背後用棕櫚樹為景,間雜紅色奔放的牡丹花,形成一幅對比強烈又不失秀雅的美人吹簫圖。
一派清淡幽雅,縴塵不染的氣息。
一曲奏畢,再度博得滿堂彩。
「天榮公主,我的三女兒,人稱南國女曹植。」
「天昌公主,我的四女兒,畫得一手好畫,尤工仕女圖,連前唐周防都要相顧失色。」
耶律熙用手肘抵著桌面撐住下巴,儀態依然優雅,眼楮一的疲勞卻已經逐漸擴散到他的臉部表情;他無趣地轉頭,發現皇帝早已打起瞌睡,而他身旁的天玉,仍然活力十足,正興致盎然地對付她眼前的食物。
只見她左手雞腿、右手烤鴨,吃得津津有味,臉上一副非常滿足的表情。
他覺得好笑,輕聲問︰「好吃嗎?」
她猛點頭,像個貪食的孩子被捉到般,靦腆地笑了笑。
「你也吃?」她把右手的烤鴨遞給他。
他接過,率直地咬了一大口。「我本來沒什麼胃口的,不過看你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也想嘗一口。」
「哦?」她把嘴中的食物吞下,「那一定是你嘗慣了這些美味,因為你是太子嘛!什麼美味沒嘗過?可你要知道,這世上像你這樣的人不多,許多人一生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餓肚子,就像我跟我娘,遇到鬧旱災時,還得四處流浪當乞丐……啊!糟了!」她突然掩住嘴,心虛地四下張望。
皇後曾經交代她,踏進宮門就得忘記過去的生活,不許對任何人提起宮外的日子,怎麼自己一高興又給忘了呢!
幸虧耶律熙正垂眼欣賞天顯公主呈上來的刺繡,看來剛剛那段話他應該是沒听見才是。
娘說得對,進了宮要有耳朵沒有嘴巴,雖然至今她仍然不明白為什麼在宮里必須言不由衷,喜怒哀樂全不能率性表達,但是當她被狠狠地懲罰過幾次之後,就漸漸能夠跟上宮廷的步調了。
耶律熙盯著刺繡沉思,倒不是巧奪天玉、色彩斑斕的繡畫引起他的注意,而是天玉的那一番話。
她雖然貌不及七位公主,卻自有一股小女兒的嬌憨,很樸素也很實在,與眼前華麗得近乎浮夸的景象相比,像是一道清泉;而跟她說話就像喝水一樣,沒有別的味道,也不需要多加揣測,讓人感覺很舒服。
「你剛剛說到乞丐……那是怎麼回事?」耶律熙不經意地問,眼楮卻注視著天慶公主那令人眼花繚亂的舞蹈。
天玉剛喝下的一口酒差點噴出來。「我……我以為你沒听到。」
「我的眼楮跟耳朵是可以分開來動作的。」
「是嗎?」她半信半疑,用袖子抹去嘴角的酒液,「不過,我可不能再說了。」她下意識用眼角瞥著不遠處的皇後。「沒關系,也許以後會有機會。」他意味深長地說。
隨著益發急促的鼓聲,天慶窕窈的身子轉了起來,越轉越快,紅色的衣裳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子,席下響起如雷的掌聲。
「喂,你……你今年幾歲啊?」
耶律熙因她這個直接的問題而嗆了一大口酒。「二、二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