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我,太子……我要走了,我不願您再悲傷……答應我……」玄玉劇烈地喘了起來,眼皮漸漸不听使喚,但她的手仍緊抓住耶律熙的手,她要抓住她的愛情,將它一起帶走,這是她紅顏薄命的代價。
「玄玉,我答應你!」玄玉即將遠去的事實將他的心撕扯得支離破碎,雖然嘴里不說,但他自己其實也默默地相信詛咒了。「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女子了……」不會了,再不會了,他已經無力再承受一次這樣的生離死別。
她無力地扯出一抹詭異的笑,蒼天可憐薄命的她,總算贏得一個恆久的誓言,不甘心的靈魂終于緩緩閉上眼,帶著她的愛情,邁向幽幽黃泉路了……
「玄玉——」耶律熙悲吼著,再一次因為失去心愛的人而縱聲痛哭。
「呵呵……又死一個了……呵呵呵……第七個了,詛咒從來沒有停止過……」
太子妃蕭雁突然痴呆地喃喃自語起來,她已經完全崩潰了。
自她在耶律熙十五歲那年嫁給他時,這個詛咒就從來沒有停止過,一年一個,凡是耶律熙自己看上的女子,一律逃不出詛咒的魔掌。
騎馬摔死的、溺水而死的、騎射時被流箭射死的、小產而死的,還有像玄玉這樣莫名其妙生個病就一命嗚呼的……她受不了了!
「我不是太子妃了,呵呵……」蕭雁在玄玉的寢宮里快樂的嬉鬧起來,看在其他嬪妃眼里,更覺得毛骨悚然。
她忽然跑到耶律熙面前,一本正經地道︰「我不要當太子妃了喔!你不要喜歡我喔!我才不想死呢,那個魁梧的男人提著他的頭來找過我,他說我不是你喜歡的人,他才不帶我走,所以你千萬別喜歡我喔!」
一听蕭雁這話,年齡較小的一個嬪妃受不住驚嚇,尖銳地叫了起來。
「我要回家!好可怕呀!我不要死,我要回家!」
一時間,一呼百應,人人自危地號哭起來,只有太子妃蕭雁仍在快樂的自言自語著。
「你們都走——」耶律熙悲傷地咆哮,「全都滾出我的行宮!反正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人了!都走,現在立刻都給我滾回你們的家去!」
嬪妃得令,如釋重負,逃命似的離開玄玉的寢宮。
偌大的玄王宮,頓時只剩下三個人——已逝的玄玉、倚在床邊喃喃自語的蕭雁,以及悲傷得無法自己的耶律熙。
「我不會再愛人,不會再對任何一個女子付出真心了……」
他淚眼溫柔地盯著玄玉安詳的嬌顏,將她的輪廓烙入自己心中,然後將自己所有的情感托給北國的冰雪,永遠封存。
=====
六年後——
皇帝耶律敬在行宮外微眯著眼,看著細雪逐漸覆蓋大地。
每年冬天,他都會來到這個行宮,在這里過冬避寒,與大臣共議朝政。
極目望去,一片銀白。
不論往北或往南,都是屬于他耶律家族的土地,而這土地的範圍,還在不斷的擴大中。
今天早上邊境的報官又回來傳達太子征戰得勝的消息,然而他卻意興闌珊,不像以前那樣興奮。
如果沒有後繼之人,擁有那麼多土地又有什麼用呢?
他老了,加諸于他身上的榮耀已經夠多了,他現在渴望的是別的東西,比如說親情。
年輕時把全部的精神都放在戰場上,皇後述律真跟著他東征西討,兩個兒子都是在戰場上生下來的。
他們兩人因為出生就被戰爭的氣息包圍,長大後宿命般的也喜歡往戰場上跑;他本來很樂于見到這種情況,但當土地財富的增加已不能滿足他時,他忽然想要別的,一種平凡人很容易得到,身為帝王家的核心人物卻不容易得到的東西。
他忽然像個普通父親一樣傷感自己這一生,甚至沒能好好的跟兒子吃頓飯。
以前兒子要見到他不容易,私底下他沒時間,在公開場所中又都是宴請王公貴族、或是接見外邦那樣莊嚴的場所,他跟兒子之間就像君臣,只是他見朝中大臣的機會往往比自己的兒子還多。
現在,他要見自己兒子也不容易。兩個兒子,那個不成材的老大耶律直就不必提了;至于他寄予厚望的老二耶律熙,打仗方面那是不用說,自從他能上戰場開始,勝利的旗幟就從來也沒有拿下來過。
可這婚姻方面,就實在教人生氣。自從那個叫玄玉的女人死後,他不顧他人的反對廢了太子妃,又不成體統地把所有嬪妃包括宮女一律都遣走,之後東宮就再也看不到女子的蹤跡了。
他征戰回來,第一個要見的往往不是自己的父親,而是遠在木葉山,埋葬他七個心愛女子的陵寢。
耶律熙在陵寢附近搭了一座簡單的軍帳,打仗之外的時間就都耗在那里。
他曾經費盡心思地想幫他尋找合適的女人,但只要一提到這個,他就借口邊境有事,避到北邊去。
如今須發漸白,在閉上眼之前,他想要見到自己的孫子出世。
「我說皇後啊,那個叫什麼玄玉的去世幾年啦?」
他頭也不回地問著,這是一種習慣,這麼多年來,只要一回頭,就會看見皇後述律真,這個跟他生死與共、在刀林箭雨中翻滾的皇後。
「六年啦,皇上。」
「喔……」他捻著胡須,若有所思,隨即又專斷地道,「那應該夠了,你去告訴耶律熙,東宮主位再空虛的話,我就要廢了他的太子位,奪回他的兵馬大元帥印。」
「是,皇上。」述律真這樣應著,心里卻有另一番盤算。
這種廢除太子位的威脅對耶律熙是沒有用的,要有用的話,當年的太子妃就不會遭到廢黜。
她要用一個母親的智慧與溫情來打動他。
=====
玄玉的喪禮以及陵寢的規模都是按照太子妃的儀式,然而當時太子妃仍然健在,耶律熙的行為曾經引來父親耶律敬極大的憤怒。
是述律真的一番話化解了這場危機,她說︰
「皇室喪禮的儀式是皇家訂的,自然也可以由皇家更改,不過就是禮儀方面的變動而已,聖上且平心靜氣想想,從以前到現在,喪禮的制度不是一直都在變動嗎?往後也只會增加不會減少。您看熙兒鐵了心似的,于私,他一直是個好兒子,于公,他也是個稱職的下屬,聖上難道真要為了這些虛禮,失去一個孝順的兒子,失去一個能為您開疆拓土的好下屬嗎?」
這才有了今天這座氣勢恢宏的玄王陵。
但,六年了,時間並沒有沖淡悲傷,反而加深了耶律熙對玄玉的想念。
他發現刻意遺忘的結果,反而使他輕易記起更多……
初見如昨日般清晰,她像一朵小白花,佇立在寧靜的雪地上,要不是她發抖的身體,他幾乎以為她不過是一個堆積的雪塊。
她沉默的熱淚,是冰天雪地里的一道溫泉,措手不及地流向他,剛自地獄般的戰場遍來的他,像個夢游的孩子,不由自主地陷入溫暖的包圍。
她秋水般悲傷的雙眸、黯然的神態,強烈地吸引著他。
當她柔軟如絲的身體在他懷中顫抖時,他嘗到世界上最幸福的愛情滋味,這是他從沒有過的體驗;當她因為他的滋潤而呈現亮麗的光彩時,其他女人也就相對失去了顏色。
當他對玄玉的迷戀無法自拔時,他開始不滿足于那種偷情的狀態,于是公然向耶律直開口要她。
玄玉是南國當年為了避免被北國吞並的貢品之一,南國皇帝最小的一個女兒。
生在南國水鄉之地,玄玉本就脆弱如水,又不幸配給粗蠻暴戾的耶律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