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變得冷漠寡言、少有表情,猶如行尸走肉般活著,內心靜如止水。
戰爭的丑陋,讓她的心魂在驚懼中一點一滴地死去。
她自認是個殘忍之人,在錦衣衛的簇擁下雖然驕橫自恃,但真正殺人,也不過兩、三次;現在隨清單一路南征,見他們殺人如劈草,尸首常堆積如山,這才知道,自己還不能算是冷血,因為當她見到手無寸鐵的婦女小孩無辜地被殺害時,還會忍不住掩面,更何況他們都是與她血源同根的漢人。
滿洲人由于長期的劫掠,養成嗜殺的習性,雖然多爾博極力約束軍隊,但遇到比較頑強的抵抗,便也阻止不了他們發泄式的殺人;堆積如山的尸首,常讓她有人命如賤草的感慨。
殺戮,鍛鏈出她更冷血的心性;她恨,恨人關的清單,更恨一手帶領她目睹這些畫面的人。
她無時無刻不在計劃著逃離,然而有了前兩次的經驗,多爾博把她看得更緊。更甚者,疑神疑鬼,連她有時發呆,多爾博也會認為她是在計劃著逃走。
他們兩人,真正愛恨難分了。
晚上情不自禁地尋求彼此的體溫,相互纏綿,到了白天,卻又各懷心事,彼此猜忌。
哀號聲止,顯然還不能消除多爾博的憤怒。他坐在行軍床沿,兩手置于分開的大腿上,胸口煩悶地起伏,臉色陰晴不定,跟中的光芒忽而收縮忽而明亮。
朱慈媛知道,戰事陷入膠著,清軍被劉宗敏的大軍困住,無法繼續逼近潼關與另一路兵馬會合,他的耐性幾乎快被消磨殆盡。
這幾日他總是暴躁易怒,情緒極端不穩定,連帶整個軍隊都陷入詭異的氣氛中,連交談聲都很少听到。
「嬡兒,你過來。」他揚眼,暴躁的情緒只有在見到她時會稍微舒緩。
朱慈媛緩步走向他。
她微抬起手,幾乎要觸著他垂著長辮的肩膀了,但轉念一想,又不動聲色地放下。她決心成為呆茫麻木的人,對他或對任何事,都不想再表示多余的關心。
「劉宗敏啊劉宗敏!」他在她胸前悶聲咒罵︰「待我捉到你,定把你寸礫而死!」
她目光一沉,背脊泛過一陣冷顫。看啊!不是殺人便是被殺,也許此時的劉宗敏也在下著這麼惡毒的決心。不知道哪一天,這個英姿煥發、不可一世的男人也會從那趾高氣昂的馬上墜下,被毫不起眼的小兵奪走性命啊!
戰爭就是這麼殘酷,沒有人敢說自己一定能活著回來!她垂下目光,俯視那微微顫抖的肩膀。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斷在提醒自己,絕不能對他有感情。他是敵人,是竊佔她國土的賊!
「媛兒。」他抬起頭,眼中被她秀美的影像充滿,「你不要再讓我找不到。你知道嗎?這幾日非常危險,劉宗敏的軍隊隨時有可能大舉來攻,你一定要待在帳內,不要讓我為你擔心。」
深情的眸光與她清冷的視線相對,卻無法激起任何熱情的回應,多爾博斂眉,在她的雙臂施壓,懊惱地低吼︰
「嬡兒,你一定要這樣嗎?」
「我還能怎樣?」她冷冷地回答︰「劉宗敏與你都是我的敵人。」
多爾博看著那張冷若冰霜的眼,心中一肚子火,但是他並不需要進一步對她咆哮,因為他一直知道如何讓她卸下冰冷的面具。
她瞬間被拉子,輕哼的唇被他凶狠的封住,原本勻稱的呼吸,因為他的氣息而輕易地變得紊亂。
他毫不費力地分開她的唇,纏住她的丁香小舌,注入自己的味道。
她的故作冷漠、強自鎮定,很快便隨著他四處游走的手掌而漸漸崩解;他的舌頭與他帶電的手指跟他一樣能征慣戰,很快便摧毀她辛苦堆砌的堅固堡壘。
「嗯。」一雙小手又忍不住攀上他的頸項。
他炯亮的眼射出勝利的光芒,貼住她的臉,直搗中心。
「以後不許任意離開,知道嗎?」唯有在這種意亂情迷的時候,地才會臣服于自己。
「媛兒?」
一個突然的下沉,逼得她吐出一口長氣。
「說你知道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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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兒,媛兒!」
多爾博難得眉飛色舞地進帳來,一掃多日陰霾的臉色,一見朱慈媛,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把一封寫著滿又的書信展開來給她看。
「小皇帝人京了,帶來更多的紅衣大炮。這些大炮不久後就會運到我這兒來,到時候定把劉宗敏的城轟得片甲不留。」
他躊躇滿志地說著,臉上不禁閃爍著即將勝利的光彩,往日自信、意氣風發的神態又回來了,因為即將來臨的大戰,眼神更顯炯亮,就像一頭準備發動攻擊的野獸一樣,整個情緒都亢奮起來。
朱慈嬡還是那一副不冷不熱、事不關己的模樣。
多爾博心情太好了,抱著她猛啄。「媛兒,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很悶,這樣吧!我帶你出去走走。」
不多時,他們便來到最靠近敵陣的前方,一座至高點的了望台上。
猛風呼呼地吹著,原本就縴瘦的朱慈媛更顯弱不禁風,衣袂被卷起一小角,在風中翻飛。
多爾博小心翼翼地護著她,像保護一件稀世珍寶一樣,單手穿過她的腰,扶著木欄桿往遠處眺望。
「你看!」他指著前方,「有煙上升的那個地方就是劉宗敏大軍駐守的城,再過幾天,我就會拿下那座城,到那時李自成就如同右臂被斷,巢臼被撬開一個大洞般寢食難安;我與阿濟格的軍隊前後夾殺他,到時造成你國動蕩不安的內亂就會被我們滿清給弭平。」他自負地說著,雙手不自覺地抓緊欄桿。朱慈媛呆怔著,不悲不喜,心中茫然一片。
他低頭看她。「嬡兒,難道你不高興嗎?殺了李自成也等于為你父皇報了仇不是嗎?」
「又如何?」她冷冷回應,「藉敵人之手來替自己報仇難道很光榮嗎?」
「嬡兒,你……」
「剿了李白成,未來還有更大更激烈的動亂會產生。」她不假辭色地道。
多爾博毫不在乎。「你是指因我們而生的反抗嗎?」
「你們一日不走,動亂就一日無法根除。百姓痛恨你們比痛恨李自成的成分多!」
「那好辦,一件一件撲滅。」
「如野草般遍地叢生,如何撲盡?」
「撲不盡便用招降,不肯投降就用剿滅,冥頑不靈的悉數撲殺廠他用再平常不過的語調輕松地說著。「譬如那里,再過不了幾天,你就看不到這樣優閑的光景了。我要屠了那座城!」他聲音依舊平穩,眼里卻閃著凶暴的光芒。
她被他的肅殺之氣驚駭得輕抖起來。多麼可怕啊!
滿人在荒涼苛刻的環境中成長,為了生存他們必須戰斗;透過不斷的戰斗,不斷的征服,他們才能成長茁壯。
沒有自己文化的他們,脾性本就暴虐嗜殺,雖然近代頗受漢文化薰陶,加上降清漢宮輔佐稍有改善,但一日」打擊面太大,爭戰的挫折太重,便會將他們潛在的暴戾之氣激發出來,永平屠城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
多爾博向來嗜讀漢書;頗受漢化教養薰陶,如果連他都會被逼急屠城的話,她不敢想像其他目不識丁、野蠻殘忍的滿洲人會怎麼對待頑強抵抗的漢人了。
「屠城會寒丁民心,不思怎麼壟絡收買,反而做些盡失民心的事,將來還指望誰來歸附?這是有文化的民族不會做的愚蠢事。」
朱慈媛表面平靜地說著,內心則憂急氣憤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