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不想掰下去,而蘇毓秀那狐疑的目光表明她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話。只見她身子一側,就要繞過他進馬房。當然,小三也不是好應付的料,他靈活地向左跨一步,又攔住了蘇毓秀。
「為什麼不敢讓我進去?難道你剛才說的都是假的?」蘇毓秀面色一凜,雙目危險地眯起,射出懾人心神的光芒。
這威儀的神容和凌厲的目光竟嚇得小三結結實實地一怔,而對蘇毓秀來說,這短促的一怔便已夠了。她抓著空擋,身形靈活地一閃,越過少年進了馬房。
少年黑亮的眸子更呆,喃喃地念道︰「她會輕功,原來堡里的傳聞不全是假的。」
很快地,蘇毓秀便從馬房牽出一匹高駿的黑馬,小三一看,可急了,他慌亂地叫道︰「二夫人,你騎別的馬,我可以不管,但這匹是新來的,還沒馴化好,萬一出事……」
他的話又沒機會說完,蘇毓秀腳踩馬蹬,手扶馬鞍,一躍上馬,那動作干淨利落,姿勢好看至極。眼看她雙腳一蹬便飛似的策馬而去,小三不禁又呆呆念道︰「原來,她真的會騎馬,技術還不錯。」他還以為她是說假的呢。想到這,他突然重重地捶一下自己的腦袋,笨蛋,都這時候了還瞎想。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緊向二爺報告去,不過,只要他一想到二爺听到後的反應,他就忍不住……哎,想重重地嘆口氣。雖然二爺的個性一向溫和,很好相處的樣子,但他知道這種人發起火來可是非常嚇人的。他忍不住模了模脖子,他的腦袋應該會安全吧。
他想著又重重地敲一下自己的腦袋,不行,他不能再耽擱下去,得趕緊通知二爺去。他捂著頭大叫一聲後,轉身離去……
不過,二爺現在到底在哪?
蘇毓秀騎著馬奔馳在寬闊平坦的官道上,馬蹄過後,掃起一片如煙霧般的灰塵。而蘇毓秀的心情就像這灰色的塵土般暗澀,紛亂,空蕩……
她的思緒情不自禁地回到一炷香前——
當時,趁著夏天和悅己不在的空當——前者不知溜到哪里偷閑,後者則跑到廚房去張羅吃食,她一人抱著狼犬「小小」出去散步,誰想卻在經過某個院落時听到低低的啜泣聲……
她本想默默地退開,誰知卻因為一個熟悉的聲音而止步。
「若霖。」那個熟悉的聲音就是這麼溫柔地叫著「別的女人」的名字,「你不要太傷心了。」
「我怎麼能不傷心,我現在才知道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是那麼痛苦……」然後是女人的聲音,只是沒說完,便又低低啜泣起來。
兩句話听得蘇毓秀忍不住握緊拳頭,身體一陣異樣地抽搐,然後整個僵住了。她屏住呼吸,無聲息地輕移腳步,讓自己的背緊貼住牆壁,然後微微轉頭,透過牆壁上的鏤空的石窗看過去。
牆壁的另一邊正是她心中所想的兩個人——
大哥,和,杜若霖。
而此刻那雙屬于她的臂膀正摟著另一個女人,那屬于她的溫柔嗓音也安撫著另一個女人,「事情總會過去,你別想太多了。」
「是嗎?」她看到杜姑娘表情化作從未有過的溫柔似水,眼眶濕潤,泫然欲泣,「我、我好想找他把話說清楚……」
「這事你最好別急,等自己冷靜下來……誰?」
大哥突然警惕地看向她這邊,慌張之下,蘇毓秀慌得趕緊放下懷里的小狽,輕輕一個「快去」的手勢,便讓小小慢吞吞地走了進去。
再然後她听到杜若霖松了一口氣的聲音︰「呼,原來是狗啊……」
接下來她沒有心思听下去,便輕巧地縱身離去,像來的時候那樣悄無聲息……
蘇毓秀閉閉眼,眨眼間回到現實,她雙手死死地糾著馬韁,心中不斷地涌出一個意念︰無法原諒,無法原諒,她絕對無法原諒。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麼對她?為什麼他要在她下了決定之後,這麼對她?
她的心好痛,她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為什麼她再次陷入了這種尷尬的三角關系呢?為什麼她再次成了三人中的失敗者?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大哥會和她抱在一起?
杜姑娘她不是不喜歡大哥嗎?為什麼突然改主意了呢?因為大哥變漂,不不,變俊了?
無數個「為什麼」在她腦中浮現,擾得蘇毓秀的心情更為紊亂,于是她干脆一夾腿,讓馬飛馳得更快,讓她的思緒隨著這逆風而上的快感暫時地隱去……
她沉浸在這種天涯海角任我游的瀟灑豪情中,那煩悶,憂慮,紊亂,自我厭棄也漸漸地散去……
不知不覺中,蘇毓秀順著昨天的路線來到了城門口。城里的街道人來人往,她趕緊控制韁繩,放慢馬兒的速度。
咯噠,咯噠……
去哪呢?她一時想不出來,只得漫無目的地驅使馬兒踱著步子,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陰,一不小心便來到了陽泉酒樓的門口。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蘇毓秀也只能選擇去這個地方坐坐了。
她這麼想也這麼做了。
此刻是下午,正巧過了午飯的時段又沒到晚餐時間,酒樓內像昨日一樣喝酒的人不多,只是三三兩兩。
蘇毓秀在小二的帶領下上了二樓,她下意識地向左一看,卻發現一個眼熟的身形。是那個人!
他仍坐在那個角落,仍是一襲紅袍,仍是把玩著一個小巧的雪泥胎杯。
如果今天的蘇毓秀還是昨日的她,她一定只是不斷揣測他們之間是否有什麼仇怨。而不會有任何實質上的行為。但今天不同,她正憋了滿肚子的怨氣沒處發泄,她的心情極糟,極亂,極煩,極悶……急需一個發泄的出口。所以她的選擇是,深吸一口氣,然後毅然地走過去。
「喂!」蘇毓秀口氣不善地說,「我認識你嗎?」在陌生人面前她也不管什麼形象不形象了。
「不認識。」紅衣男人仍然不驚不慌,他玩轉著指間的杯子,頗帶玩味地看著她。
「那你有何指教?」她盯著他,不漏掉一絲的變化。
「沒有。」男人又黑又亮的眼楮對上她,嘴角的紋路變深,神情中依稀帶著淡淡的笑意。
「這麼說,是我得罪你了?」
「沒錯。」這次男人直言不諱地應道。
害得原以為他會一直否認下去的蘇毓秀著實嚇了一跳,她呆住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正巧,小二過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夫人,您要來些什麼?」
「一壇十里香。」無視于他們驚訝的眼神,蘇毓秀淡淡地吩咐。
小二領命退下。
不過,這短短的一個打擾稍稍緩解了兩人間的氣氛。
「連夫人請坐。」紅衣男子伸手做一個「請坐」的手勢。
蘇毓秀沒有過多客氣地依言坐下,饒有興趣地問︰「那麼,可以說說我哪里得罪你了嗎?」
男人一口飲盡杯中的酒,那神情是欲言又止。
蘇毓秀正想繼續追問,小二又上來了。他捧一個暗紅色的托盤,那盤上放了一組精致的酒瓶,酒杯和酒壇。一一放下托盤上的物件後,小二躬一,有禮地退下。
將酒壇里的酒置滿酒瓶,然後用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八成滿的酒,蘇毓秀聞了聞酒香,飲著酒液,不再問話。反正她也不是真想探詢什麼,不過是心里不舒服,便想質問別人而已。現在有了酒,也有了酒友,也就不想說話了,就讓她一次喝個過癮吧。
于是兩個人滿懷心事的人也不再說話,只是一杯一杯不停地喝著,沒有節制,唯有偶爾的踫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