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現讓司徒胤禁不住一擰眉,果然,她同那個女人一樣,見不得世面。他真懷疑她和二弟是否合適。當然,無論他心中有怎樣的疑慮,他也不會稚女敕地將它表現在臉上。他只是沉默地看著蘇毓秀,繼續評估她。
「毓秀,怎麼了?」連雲體貼地攬住她的肩膀,柔聲問。
溫柔的語調讓蘇毓秀放松下來,道︰「小小還在里面,我忘了把它抱出來了。」
她這一說,兩個遲鈍的隨身丫鬟這才發現她們把一項「重要物品」忘在了馬車上,而那些不知內情的僕役們則再次期待地看向馬車。小小,這麼一個可愛的名字,是一個俊俏的男孩,還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又或是一只可愛的小寵物?
當夏天清清亮亮地朝馬車叫了聲「小小,快下來」時,眾人的好奇心也隨之被吊到最高點。
只見那瓖藍邊的簾子下端細微地動了動,鑽出一只很可愛的小家伙。
小家伙小小的腦袋瓜子上有略略高起的額頭骨,暗色杏核狀的眼楮,近黑色的眼瞼,尖端稍細的嘴以及黑色濕潤的鼻子。它的體型小小的,瘦瘦的,渾身基本披著烏黑的皮毛,只有額心和左耳處有些黃毛。
當它從馬車上一躍而下後,睜著那無辜的大眼,抬頭呆呆直直地看著所有人時,讓人禁不住心生憐憫,感慨︰好可愛的一只——小狼犬。
沒錯,那正是一只名叫「小小」的小狽,而且它還真是瘦小得名副其實呢!
如果說,原來風馳堡的眾人對蘇毓秀這位新上任的連夫人有什麼期待的話,也在三天里消失殆盡了。
第一天,這位蘇大小姐嫌房間不夠干淨,讓負責打掃的婢女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又清理了一遍。這一遍還不是普通的清理,居然像搞大掃除似的把所有家具都搬開,又搬回,結結實實地把大伙給折騰了一番。
找碴,這絕對是找碴。這是打掃的婢女心里不敢說出口的話。
第二天,連夫人才起筷子嘗了一口家常豆腐,就突然撤掉了一桌的好菜。這還不說,她浪費了一桌好菜之余,又在城里最貴的酒樓叫了一桌昂貴的酒菜。順帶一提,那菜還是由陽泉酒樓的小二親自送上門來的。
浪費,這絕對是浪費。這是不敢大聲嚷嚷的廚娘嘴里咕噥的。
第三天,二堡主夫人狠狠地教訓了洗衣服的丫鬟一頓,指控她洗掉了比甲上縫成花形的一顆「小」珍珠。明明只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可她卻苛扣了犯事的小丫鬟十天的工錢。
嚴苛,這絕對是嚴苛。這是犯事丫頭同別人竊竊私語時說的。
而現在是第四天,一個美麗年輕的干練女子身著素緞夾襖以及織黃菊褶折裙,站在堡主司徒胤面前義正言辭地陳訴之前三天發生的種種。
「哦。」正在翻賬簿的司徒胤只是淡淡地應了聲,把問題拋給當事人的丈夫,「二弟,你有何看法?」
同樣也在對賬的連雲抬起頭來,表情同樣沒什麼起伏,滿不在乎地說︰「我沒什麼好說的,不過毓秀做事一向有她的原則。」他的語調平平的,話也是簡潔明了,但幾字間已擺明他的態度——他就是偏幫,那又如何?
連雲漫不經心的口氣徹底激怒了那年輕的女子。她一排編貝玉齒重重地咬著下唇,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氣得渾身微微顫抖。
她正要發話,坐在書房另一邊的任飛揚悠閑地將手里茶杯放下,戲謔地諷刺她︰「杜大小姐,你現在的樣子很難看哦。」
如此輕佻的話語把杜姑娘的心火燒得更旺,燃燒,燃燒……不行,她不能中了任飛揚這臭小子的奸計,她要冷靜,冷靜……她絕對不能稱了他的心。于是,她將語調變得冰冷,槍頭直指任飛揚,「任飛揚,我這是說正經事,你不要雞同鴨講!」
「你承認自己是雞,我可不承認我是鴨。」
任飛揚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再次挑撥了年輕姑娘的情緒,讓她差點想一個耳光甩出去。她努力穩住自己,拼命在心底對自己說,她要是真生氣就如他的意了,她可不能再做傻事了。第一次上當可以歸咎為不小心、沒提防,但若是一而再,再而三,那就只能怪自己蠢了。
對任飛揚有些過分的言辭,一旁埋頭翻賬本的司徒胤皺了皺眉頭,也沒有抬頭,便斥責︰「飛揚,若霖是個姑娘家,你說話要有點分寸。」
任飛揚的回應是漫不經心地聳聳肩,看似沒將司徒胤的話放在心上,其實已收斂幾分。他啜了一口杯中的熱茶,道︰「我說杜姑娘,照我看,小嫂子的‘閑事’您就甭管,反正您不是有很多‘正事’要做?」他故意地在「閑事」和「正事」兩個詞上加重音,死性不改,依舊話中帶刺。
杜若霖氣悶之際,司徒胤又說了一句︰「若霖,飛揚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在理,她也算是你表嫂,你這個做妹妹的,以下犯上總是有失禮節。」
「是,大爺。」杜若霖雖咽不下這口氣,卻又無可奈何。
這事暫時告一段落。
午餐後,當連雲同蘇毓秀在臥房閑話家常時,他把早上在書房發生的事告訴了她。
在他說完後,蘇毓秀抿嘴看著他,眸中多是笑意,但在那幾乎難以發現的深處還是藏著淡淡的試探,「大哥,你可知道剛才那一桌菜肴,包括酸甜豬爪、什錦素菜煲、豆瓣茄子、芙蓉鱔魚絲以及甜品川貝炖雪梨是來自何處?」
「陽泉酒樓。」連雲篤定地說,並補充,「我在川蜀也待了四年,這里的酒樓我肯定比你要熟得多。」
「你沒有任何意見?」蘇毓秀再問,原本牢牢隱藏起來的試探禁不住冒出頭來。
「我該有什麼意見嗎?」連雲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那笑意仿佛在告訴蘇毓秀他早已洞悉她的想法。
蘇毓秀感動地看向連雲粗獷的臉,還是覺得陌生。看了一個多月了,她還是不習慣他現在的這張臉。忍不住地,她把視線集中到他的眼楮上,尋找記憶中的熟悉。終于,她露出少見的明媚笑容,發自心底地致謝︰「大哥,謝謝。」雖然一向知道大哥了解她,相信她,但是多年不見,她心中難免總有種不確定感。
而現在,她覺得她的心踏實下來。
被人相信的感覺真好。
尋到答案後,蘇毓秀忍不住和連雲做了一番解釋︰「其實,杜姑娘說的三件事,有的是確有其事,有的是另有內情,還有的則是被人夸大其辭……」
「不用解釋,做你想做的就好。」連雲輕輕掩上她的嘴,淡淡笑著,給予無條件的信任,「好了,不說這個了。」他一邊說,一邊將蘇毓秀頰畔的幾絲亂發拂到她耳後,溫柔地致歉,「毓秀,我這些天忙著處理這幾個月積累的工作,沒空陪你,實在是委屈你了。」
「沒關系,我自己也能找到事做,你不用顧慮我。」蘇毓秀善解人意地說。她豈知連雲要的寧可是她的任性,這至少代表她需要他。可是此刻的蘇毓秀並不了解他的心意,反而急切希望他少些顧慮,「像今天上午起來後我做了一套五禽戲,然後畫了會畫,練了會字,下午我還要去彈琴,再看會書。」
她把自己一天的行程說得精彩至極,可連雲卻禁不住皺起了眉頭,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深深地,直直地,仿佛想看到她心底最深處的東西。他沉默了一會,終于說︰「毓秀,忙碌並不能忘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