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捂著胸口,步履蹣跚地走在街上,心中後悔不已。
天哪,她怎麼會忘了今天可是月圓之夜,可是毒發的時候啊。早知道她就不同他賭氣了,早知道她就不一個人偷偷溜出來了,早知道她應該晚幾天再耍脾氣……早知道,早知道,千金難買早知道!
瞧,現在因為她的任性遭天譴了吧。
要是,要是他在的話,多好,一定不會讓她這麼難受吧。要是,要是她早點讓他解毒的話,就不會有今天的痛楚了吧。要是,要是……天哪,她現在還在想什麼有的沒的啊?
痛,痛,痛……天,真的好痛哦。
痛得她什麼形容詞也想不出來,滿腦子唯有一個「痛」字。
想她一世英明,怎麼讓自己落到這個境地?
痛楚使她的意識漸漸迷離,她只覺得左腳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然後身子突地一軟,倒在地上。
她,她不會是要死在這里了吧?可她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她還沒對他說……在意識遁入黑暗前,她居然還胡思亂想著。然後在最後一絲知覺消失前,她迷糊地听到——
「姑娘,你沒事吧?」
很柔很美的女音。
她會是她的救星嗎?
第1章(1)
這是一個寒冷的冬天,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地飄在空中,給大地萬物披上了美麗的銀裝。冰冷的北風呼呼吹著,囂張地刮過掉光葉子的枯木,刮過迎風而立的傲梅,當然亦毫不留情地刮進了某扇敞開的窗戶。
那窗邊,坐著一個身穿素白色銀邊對襟寬袍的年輕姑娘。姑娘靜靜地看向窗外,眼神飄忽,小臉被寒風凍得紅通通的,似是坐了良久。
雖然女敕白的臉頰被那不懂得憐香惜玉的冷風折騰得又干又紅,但年輕的姑娘卻毫不在意,徑自沉湎于過去的回憶中——
她家和蕭家世代交好,又同住在一個杭州城里,因而兩家的幾個孩子從小青梅竹馬,感情甚好。這種情況下,日久生情似乎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他們幾個小兒女也不能免俗。就在去年,蕭家的景臣正式向蘇家提親,對象正是蘇家長女鐘靈,而蘇老爺一口應允。許是因為兩家父母早有結兒女親家之意吧。
一想到「蕭景臣」這個名字,年輕的姑娘一陣心痛,下意識地用右手抓住繞在脖子上的紅線,掌心緊緊貼著隱藏在袍子中的飾物,試圖從中得到力量。
早該死心了吧,畢竟在很早很早以前她就知道姐姐和他遲早會成親,卻沒想到來得這麼快,更沒想到當這一天來臨時自己會如此不好受。果然,一旦事關感情,即使之前有多大的心理準備,都是無用的。她自嘲地想著,臉上也隨之露出苦澀的淺笑。
從小,她就知道景臣喜歡的人是姐姐蘇鐘靈,而不是她蘇毓秀,可那又如何呢?即使明知如此,她還是那麼笨,傻傻地,痴痴地,暗暗地戀上了他。
姐姐呢?她活潑開朗,熱情大方,似乎和每個人都能成為好友,和每個人都能盡情暢談,但她知道,只有她知道,姐姐她只有在面對景臣時才會臉紅。即使是過去——當姐姐對自己的感情還混沌不清時,唯有她,早已將姐姐的情感看得清清楚楚,因為她和姐姐是心意相通的雙胞胎,更因為她一直在背後默默地看著他倆。
是啊,看著他倆,除此之外,她還能如何呢?膽小怯懦的她啊,永遠不能像姐姐一樣!
她想著,臉上的笑容更苦。半個月了吧,姐姐和景臣成親已經半個月了。可為何她還是不能放下呢?為何她一想到他倆,心頭還是若有所失呢?
她下意識地揪住胸口的衣料,緊緊地,死死地,終于,忍不住悠悠嘆息。
如何才能做到遺忘呢?
若能調一杯忘情水,一口飲盡,把所有情感的煩惱拋個干干淨淨,也就能得個全身通透了吧……
她有些異想天開地任思緒飄走,直至又一陣更強勁的寒風吹來,她鼻頭一癢,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噴嚏——「哈欠!」
揉揉鼻子,蘇毓秀回過神來,一眼就瞟見窗前的那株臘梅樹。
只見繽紛細雪、刺骨寒風中,傲霜斗雪的梅屹然挺立,競相怒放著它那嬌小玲瓏的淡粉色的花朵,一股撲鼻的梅香沿著枝頭往窗欞送。
蘇毓秀伸手拈起一朵盛開的粉梅,深深吸一口四溢的淡淡馨香,再閉眼細細品味,腦海中浮現的不再是姐姐,亦不再是景臣,而是大哥,連家的大哥,也是他們所有人的大哥。
這株臘梅樹正是大哥親手為她種的。她清楚地記得,當時,大哥一邊把土壓得嚴嚴實實,一邊溫柔地問她︰「毓秀,你知道什麼是強者嗎?」
而她微一側頭,眨眨眼楮,等待大哥的答案。
大哥回以更柔和的淺笑,輕輕撫模她的頭說︰「所謂強者,就是要像楓葉,在嚴霜中那麼火紅;像松柏,在朔風中那麼蒼翠;像臘梅,在冰雪中那麼傲然。而我不求你楓葉、松柏那樣絢麗、張揚,只望你學習臘梅的堅毅,無論環境多麼惡劣,亦能獨自綻放。」
之後,大哥一家便離開了杭州城,再沒有回來過。現在算來,也有七年了吧。何其漫長的歲月啊!大哥,她懷念地在心中默念一聲,也許大哥在很早以前就看出她喜歡景臣,也許在那時他就預料到她注定會失戀,所以才會在臨行前為她栽了一株臘梅,並說了那番話。
可是,她似乎是注定辜負他的期待呢……
當她又開始陷入傷感時,門突然「吱」的一聲被推開,進來一個身著翠綠斜襟團花小棉襖的婢女,手上端著一蠱熱騰騰的參茶。
綠衣小婢一見蘇毓秀在窗前吹冷風,臉色一變。她慌忙地邁開大步,先將那蠱參茶在桌上放下,再小跑到蘇毓秀身邊,將窗合上,既心疼又生氣地說道︰「小姐,你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瞧你,臉都凍傷了,要是風寒更嚴重了怎麼辦?」突然左右看了一下,埋怨道,「那個夏天又上哪去了,居然留小姐一個人在房里?」
蘇毓秀無所謂地笑笑,說︰「一早就沒見她,大概出去了。悅己,不要對夏天這麼多要求,她是客人。」
「客人?」綠衣小婢悅己有些嘲諷地念道,「她自己說要留下做丫頭報恩的,可是哪有她這樣的丫頭,不懂得照顧小姐也就罷了,還成天亂跑,不見個人影。」對她這種盡職的丫鬟來說,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吃閑飯的人了。說得出,做不到,她鄙視她。悅己想著,嘴巴翹得更高,不滿的情緒高漲。
「悅己?!」蘇毓秀無奈地笑著,「好了,別那麼苛刻,瞧瞧,你的臉都變丑了。」
「小姐!」悅己不依地念道,「你就是太好心了。」她一邊說,一邊走到桌邊,端起剛才放下的參茶,「小姐,不說別的,先把這個喝了吧。」
蘇毓秀接過悅己端來的參茶,先啜了一口,微擰眉,終于一口飲盡,然後把空碗遞給悅己。
悅己伸手接過碗,輕輕地將它放在托盤上,見蘇毓秀的臉色蒼白憔悴,便又走回她身邊,低聲問道︰「小姐,要不要上床躺一會?」
輕輕抱一下自己,蘇毓秀覺得身上傳來一陣寒意,于是點頭同意了悅己的提議,「好吧。」
悅己扶著蘇毓秀在床上躺下,再替她蓋上綢面的絲被。看著毓秀睫毛下深深的陰影,听著她均勻輕淺的呼吸聲,她心疼地嘆了口氣,忍不住自語︰「要是連少爺在這里就好了,他一定會想辦法討小姐歡欣的。」再輕嘆一口氣,她輕手輕腳地離開蘇毓秀的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