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寶蘸了蘸墨汁,在攤開的本子上記下「做事的時候很認真」幾個字。雖然做事的時候面無表情,但是另有一種冷澈的美麗呢,很養眼。林天寶歪頭想了想,又在後面加上「珠算很好」。
慕容閣的書房朝南開了一個大大的圓窗,布簾子卷起來後,屋里的采光就很充足了,幾株松樹的枝干斜斜地掠過圓窗,配著窗外玲瓏的山石,入目皆是圖畫。
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一抬頭就會看到院中的石徑曲折婉蜒,通向外院。
慕容閣說要在書房里等謝清影過來,和她商量一件事情。林天寶問了什麼事,慕容閣卻緊抿著唇沒有回答。
看了看外面太陽的高度,算算吃過飯估計快過一個時辰了,還沒有看到謝清影的影子。
林天寶已經給鳳棲兮樓旁的護衛打了聲招呼,讓他們好好保護謝清影,現在世道那麼亂,最好不要出去亂跑。
不管謝清影是不是昨天那個偷襲她的白衣幽靈,這個人已經成功地引起了她的好奇之心。
再次偷看了一眼慕容閣,他目不斜視地做著事,好像根本就忘了她還在屋里。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了前幾日親密曖昧的氣氛,林天寶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美麗、任性、霸道、柔弱、雍容華貴、疼愛弟弟、有著眾多心月復……做事認真……」翻看了一下她才記下的她自己和別人對他的看法,看了多遍後,林天寶突然淡笑著把它揉成一團,從窗內扔了出去。
她所記下的,根本只是表面而已。
斜趴在椅背上,林天寶枕著胳膊看向窗外。是不是因為她只是想看表面,所以才只能得到表面上的信息。
她贊嘆慕容閣的容貌,卻從來沒有關心過慕容閣要忍受別人注目的無禮。
她領教過慕容閣的任性,卻從來沒有想過他任性的原因。
她在別人的口中听到他疼愛著弟弟,但是她所感興趣的不是兄弟關愛,卻是因為沒有看到兄弟鬩于牆而感到不可思議。
就連慕容閣的親弟弟發生意外,她都像是抽離了一切,在旁邊冷冷地觀看著。
她深受佛禮燻陶,清心少欲,結果連感情都變得麻木起來。
仔細想想,她是真的喜歡慕容閣嗎?
若不是因為慕容閣熾熱的糾纏,綺香引發的情動,她又怎麼會受到誘惑呢?因為慕容閣喜歡她,所以她才會喜歡慕容閣,畢竟誰不會被那麼漂亮的男人喜歡而不動心呢。總之她的喜歡太過被動和蒼白。
反過來再想想,慕容閣又真的喜歡她嗎?
若不是因為慕容閣身中相思之毒,刺激腎火,他又怎麼會沒有自制力地去誘惑她。當時在他身邊的女子只有她一個,他才會誤以為沖動就是情動的表現。因為受到吸引,所以他才會說喜歡,這樣的喜歡不過是相思之毒造成的錯覺。
因為毒藥而牽扯出來的情緣,就如同浮萍一般,有著隨水漂流的脆弱。
除了慕容閣絕美的容貌她還記得什麼?
是懵懂的初遇?
用熱水淋了淋閣的腳背,林天寶翹起蓮花指,用兩根手指捏起他挽起的褲腳,然後用布巾抹了抹他腳上的水說︰「洗好了,睡吧。」
綁瞪大雙眼︰「怎麼這麼簡單。」
「什麼簡單!」林天寶任滿頭汗水滴下,她自己洗腳也只是在熱水里涮涮,在床單上蹭蹭就算了事,對他,她已經很認真了。
兩人相遇之初,慕容閣大概不甘心又被她所挾持,一路上變著法子捉弄她,她都沒有想到自己這般能忍,最後連端洗腳水給他洗腳都忍耐著做出來了。
還是不知不覺的熟悉?
「見你這麼想去,我便通融一下,你可作為我的貼身……看你的容貌,讓你做丫環太過勉強,就做我的貼身小廝隨我到慕容家參加小樓的婚禮吧,但惟一的條件是所看到的一切都不可說、寫出去!」
慕客閣展開艷麗的笑容︰「你,是賭還是不賭?」
悲慘生活升級版的開始,想忘記也很難。
「……你、你,」林天寶指著慕容閣氣惱地說︰「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把你丟下哦,我馬上就離開你!」
「有本事你先離開啊。」慕容閣雙手抱胸對她的威脅表現出不屑一顧的姿態,「你若走開一步,我能讓你今天晚上睡安穩了,我就跟你姓。」
慕容閣的威脅叫一擊到位,林天寶「你你」了半天,終于頹喪地放下手指低下頭道︰「算我怕了你了,快點兒回去,我跟你姓好不好!」
這是在才到慕容家的那一夜,累慘的慕容閣就在路上不由分說地抱住她,並威脅她不準先走開。
被欺壓時幾乎是被氣死的感覺,現在再回想起來卻是又好氣又好笑。
如果她說……即使是中了相思之毒的緣故,她也會想念為了捉弄她而犧牲美色,用眼神溺死她的慕容閣;無論任何賭局,總會使自己立于不敗的慕容閣;因為討厭她身上沾染到其他人的香氣,而送給她琉璃薰香球的慕容閣;和她爭奪棉被的慕容閣……一點一滴,一絲一毫,原來她竟然記得住這麼多不同的慕容閣。
如果她說……她後悔了……她想恢復武功,也想繼續喜歡慕容閣……不知道這樣貪心的她,會不會被慕容閣討厭呢?
她想繼續呆在慕容閣身邊,想看到如何疼愛兄弟的他;想看到有許多心月復的他;想看到除了打算盤說不定還會刺繡女紅的他。她都想一一看見。
既然她已經決定和慕容閣破鏡重圓——如果他們在幾個時辰前決裂又想在幾個時辰後重歸于好可以這麼形容的話,那麼不管慕容閣討不討厭,她都要有充分的準備重新挽回慕容閣的心——或者不是挽回,而是重新得到!
她和人相交從來只是隨緣,而從不強求,但這一次她卻想積極一點兒。
怎麼說也是她解除了慕容閣身上的毒素,對他可是有救命之恩哪,要求慕容閣以身相許根本就不為過。
如果不同意的話她就裝作也中了相思之毒,對慕容閣霸「弓」硬上「王」!
假如、假如這樣他還不從她,就不要怪她不客氣了,她會在江湖錄上大書特書他們交往的秘聞,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慕容閣是她的人,造成既成事實,不容慕容閣辯駁!
雖然手段強硬了點兒,但卻不失為很好的辦法呢。林天寶「嘿嘿」偷笑兩聲,重新趴回桌上,從筆筒里拿出狼毫,想再次記錄下她苦思冥想得出來的法子。但一想她的小本本已經被她揉成一團扔出窗外了,只好嘆口氣又把毛筆放下。
把散在臉頰邊的發絲順回耳邊,林天寶想看看慕容閣把賬本看完沒有。她轉過頭,卻發現慕容閣也在看著她,內雙細長的眼幽幽深深的,眸中深藏的情怯,是她的幻想還是眼花?
林天寶的影響力比他認為的還要大,慕容閣手中打著算盤,眼楮卻不由自主地朝南開的圓窗看去。
窗前有一張書案,案上潔白的紙是他親自糊上的。上面放置著文房四寶,無論是「落墨如漆,萬載存真」的紫玉光龍香劑墨,還是「澀不留筆,滑不拒墨」的金星眉紋硯,還有「潔白如玉,細薄扁潤」的凝霜澄心紙,以及「尖、齊、圓、健」的汪伯立筆,全是他精心收藏的精品。
書案後是古樸大氣的書架,壘著滿滿的圖書,那里面的書他大部分都看過了,不過,他也可以再從書架上取出他所喜愛的書本,溫故知新。
書架前是根雕狀的花架,上面放了一盆閩中水竹。高五六寸,細葉綠女敕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