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和情郎私奔,被拋棄了還是受不了苦才回來的呢。」周亦文吃吃笑著,笑意卻未傳到眼中。
新年伊始,原本以為會是一年好光景,誰知道幾年前到郡王妃娘家「養病」的大小姐又毫無防備地回來了,真是令人不快的年初。
明王府也催了兩次婚,但大概因為對方也不太熱衷這婚事,郡王府只是用平樂郡主病得厲害,無法受婚途顛簸之苦的理由便推遲了婚期,另選今年四月初六的吉日。而這次周家大小姐回來,父親應該不會再輕易同意她出去「養病」了吧。
「真是好命呢。什麼事都不用做,就有別人替她擔待。」
大小姐未婚夫的身份不同一般,若犯了「欺婚」之罪,即使是他們郡王府也吃不了兜著走。
冷風吹過,池水泛起層層水紋,煞是好看。漱玉池,知魚廊,池中心漪漣閣,以九曲玲瓏橋與池岸相連。池岸突兀有致,亭台精美,為郡王府布局最為巧妙得當的園林,便是十四歲便獲得平樂郡主封號的周大小姐的住處。
亦文亦雅曾偷偷來過好幾次,今次卻是第一次從大開的月亮門外走進來的。
千步長廊,曲岸枕水,亭堤依水而築。精致縴巧,色彩合諧。
「真想據為已有啊。」周亦文低吟道。突覺亦雅身子一緊,他抬頭望去,綠柳岸邊,正有一絳裝麗人緩緩行來,走得近了,竟可听到珠玉相擊的聲音。
周亦文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她回來時他只是遠遠地看過一眼,只覺她臉白如紙,好像隨時會昏下去般虛弱,眉眼卻沒看清楚變沒變。听她說話雖听不清,但語調卻是輕輕細細的,仿佛怕驚嚇了人般柔和,和記憶中的大小姐截然不同。
在她身後的小蚌子丫環到了九曲橋邊便停住腳步,只有她一人向漪漣閣走來。她身穿束腰寬袖的華麗女裝,有著別于江南少女嬌小的高挑身段,頭挽高髻,斜插金玉玳瑁制成的薔薇花朵,並繞以珠翠首飾。眉如山黛,眼似秋波,瓷玉般的瓜子臉,兩頰抹上紅色胭脂,掩住蒼白冷意,添了一分暖香,二分生氣,三分嬌美。
「姐,姐姐……」周亦雅原想自然一些,但實際卻極為局促不安,背負的雙手也連忙擺到身側,見她清冷的眸子掃過來,竟心中一涼地低下頭。
周雪眉頭微微皺起,似是不明白他們怎麼呆在這里。「和別人一樣叫我郡主或大小姐。」由她口中吐出的話,音質清澈,語調輕細,但那無任何抑揚頓挫的聲音听在耳中卻是難忍的生硬,「別叫我姐姐,我可不記得和你們有什麼關系。」
周亦雅身子一僵,亦文由他身後冒出陰陰說道︰「原本我還以為看錯人了呢,原來你還是那個囂張的周大小姐啊。」
「我憑什麼不囂張。」周雪輕輕蔑蔑冰冰冷冷地道,「畢竟我的外公是堂堂右諫議大夫,御史中丞,可不是什麼地位卑下的商人。還有,別隨便到我的香雪園來,我可沒興趣和妾生的孩子打交道。」
「你!」周亦文咬牙向前踏一大步,手緊緊握了又握,他壓抑住怒氣低叫道︰「你莫忘了我才是郡王爺家的長子,無論世襲的官爵食邑還是家產土地,全都是我的,連香雪園也是!」
「那真是恭喜你哩。」面無表情地說出這句話的周雪看不出絲毫誠意,她根本就沒什麼談話興致地繞過周亦文繼續前行。
「啊,對了。」像想到什麼的,她又微側了一回過頭道︰「你們親戚,啊,我說你們娘家親戚,姓蘇吧,真的很無理放肆呢,竟敢說他們所有訂單已接到今年五月份而沒辦法在四月之前完成我的婚服嫁衣。不過不要緊,他們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大的誠意。明天我就起程去蘇州拜訪一下蘇家老板。而且也久仰你們表哥‘仙姿秀逸,神之巧手’之名,順便見識一下好了。」
周亦文臉色大變地厲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若傷害表哥,我就,我就……」
「就會讓我消失嗎?」周雪低眉垂目,掩住無任何感情的冷眸,「我期待著呢,有本事的話盡避讓我消失好了。至于這香雪園嘛,」周雪微扯嘴角算是笑了,「在我出閣前一定會放把火燒個干干淨淨,我即使丟棄它也不會讓你得到。」
絳色衣袍在銀白色的湖光中閃了一閃,幾乎刺傷了周亦文的眼楮。周雪踏上石階進入漪漣閣。冷香隨風拂散,而深冬的風如周雪唇邊的笑容一般冷澈心骨。
周亦文神色陰沉不定地盯著周雪進入便關閉的朱紅色雕花兩扇門,牙用力咬住下唇,嘗到咸腥味,才知咬破了唇,而眼前一暗,卻是亦雅單手捂住了他的眼楮。
「如果她永遠不出現就好了,你說得對,哥哥。」
第二章
天色漸黑,漪漣閣前掛起錦紗宮燈,閣內也燃起燈燭,遠遠看去,燈火通明的閣子與水中倒影相映,像明珠般晶瑩燦亮,在暗夜中發出桔色的光芒。
「秋雁,不要用檀香,我受不了那種香中帶甜的味道。」
周雪邊漫不經心地說著話,邊用絹布擦拭著琴案上通體雪白的玉琴,順手調了調琴弦。
「啊,對,對不起。」
秋雁有些慌亂地拿起香爐道︰「我,我再去換一盞來。」
當初讓才來王府沒幾天的她伺候大小姐時,她受寵若驚又驚詫不已,後來才知道她躲過了當洗衣婦的苦差而分給大小姐使喚,是因為沒有人敢伺候大小姐的緣故。
听以前的女婢說郡主府內最難伺候的不是位高權重的郡王爺,也不是冷漠少言的郡王妃,當然更不是溫柔的二夫人和調皮的少爺們,而是自恃體弱便嬌縱無理的周大小姐。幾年前伺候小姐的女婢有被趕出府,也有受不了欺凌而自盡的……據說也是因為府里死了丫環這件事,小姐才以養病之名躲到外公家去的。
當然還有另一種說法,大小姐和二夫人不和,除了仗著身份欺負少爺外,還想加害二夫人,因為是親生女兒,郡王不忍心定她的罪,只有把她交給岳父管教。不論那一種說法,大小姐是被變相趕出郡王府卻是不爭的事實。
因為怕被小姐逮住錯處而懲罰,秋雁初時做事都是戰戰兢兢的,但幾天過去,她才覺得小姐並不是大家傳言的那種人。也許是因為小姐沉默寡言才令人誤會吧。別說小姐不會虐待下僕,小姐從柳府帶過來的貼身丫環更是因為她的不加管束而越發無法無天起來。每天比小姐起得晚睡得早,沒見到那個小蚌子丫環為小姐做過什麼事,除了在府里閑逛外,偶爾和小姐在一起也多是爭執,讓她幾乎懷疑小姐是不是遇到惡僕了。
掀開五彩線絡盤花簾,秋雁端著香爐下樓,在出了門時正巧踫到小姐的貼身丫環。
「你……」秋雁震驚地瞪大眼楮,看著梳著雙髻環的小蚌子丫環,一手提著朱褐色的食盒,一手拿著雞翅在嘴里啃著。
「啊,秋雁姐姐,」看著秋雁端著香爐,小蚌子丫環同情地說道,「琉……平安,不對,平常,不,反正那個什麼平的郡主又不滿意香料的味道了嗎?那就干脆不要燒了嘛,弄得一屋子香噴噴的,難聞死了。」
見秋雁盯著她拿的雞翅,小蚌子丫環連忙把雞翅塞進嘴里,舉起食盒掀開蓋子口齒不清地說道︰「秋雁姐姐也餓了嗎?要不要也來一塊雞翅?不要的話還有蹄筋和春卷,味道都很好哦,嗯嗯,還有鱸魚,不過要用筷子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