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貴賓乘坐的七號電梯,因上升而呈微紅的透明的門,距離有些遠,模糊地看電梯內站了七八個人,其中幾人打扮得像是護衛,而惟一穿得不像護衛的那個人……是誰?
映在黑圓的瞳孔中的男子一頭金黃色的長發,長而優美的眉下是半閉的眼,睫毛長而卷,眼瞳中不時閃過一絲琉璃般的幻色,挺直的鼻,微抿的薄唇,光是側臉就完美得令人心驚,那種美麗仿佛不知經過多少年的淬煉,細細悄悄而綻開幾乎令人窒息的極致。
那個人是誰?
呼吸仿佛停止了。
全世界模糊的景象中惟一清晰的人影。
是誰?
背部似乎有蛇滑過的不快感。
「萊萊亞。」少年的頭枕在他肩上,唇中吐出的熱氣灸燙如烙印,至今無法消散。
「你的眼中只能有我呢。」
誰?
毀掉的永遠無法修補的視力,毀掉的永遠無法飛翔的羽翼!
如被黑暗吞沒的絕望感蔓延全身,李李翔掩住雙眼,為什麼,他,會出現?
「朱利安……少爺。」
低喃的聲音,是只能自己听到的語句。
在那個如星星般遙遠的偏僻星球上,被城堡囚禁的少年,現在看來……已經逃出來了啊。
一瞬間的平行過後,直升電梯由可平視的視線中迅速離開,向上升去。
像是被抽取了全部的力氣,李李翔滑坐在階梯上,克萊爾驚慌不已地忙扶住他。「老大,你怎麼了,你的臉色……」臉色慘白微透青氣,是驚嚇過度的神色。
「……太,太高了,我忘了自己有懼高癥。」口張張合合幾次,李李翔許久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真可笑。他究竟在害怕什麼?真是太可笑了。他現在改變這麼多,根本不必擔心再被認出來。況且都是他自己嚇自己。時間是遺忘的最佳武器,他並沒有讓人念念不忘的魅力。
強迫自己微笑,李李翔搖搖晃晃地按著扶手站起身向格瑞準將說道︰「真,真對不起,我實在沒辦法再呆下去。我就從這里上走廊,而後坐直升電梯到會議室吧。」
因為李李翔的臉色真的像就要在下一秒昏過去般難看,格瑞準將點頭同意道︰「你自己要小心了。」
阻擋薩姆的攙扶,李李翔獨自上了走廊,目送螺旋電梯緩緩上升著,他仰頭揮著手和同事作短暫的告別。
腳步漸漸加快,最後變成小跑,走廊的地板上寫著「四十三」,盡頭連接著相同的樓層。
手掌滑過圓弧形的扶手,李李翔上了四十三層樓,沒有心情打量各國精心布置的展覽室,他根據地板上的文字標識迅速找到一間正在下降的電梯,在電梯停住,透明的門還未開全之際,他便迫不及待地鑽進去,幾乎同時按上關門和下至一樓的按鈕。
「咳?我在十九層下啊。」穿著黑色西裝不知是哪國代表,大月復便便的禿頭男子叫道。
充滿殺氣的眼神瞪過去,李李翔冷冷地喝道︰「臭老頭,不想死的話就給我閉嘴!」
冷例的氣息彌漫,電梯內僅有的幾個人紛紛閃避,全都擠在電梯的另一角,禿頭男子退得最快,他在國內還有極美好的政治生涯,沒必要在國外和情緒不穩的瘋子起沖突而失掉性命。
電梯就像沒有下降一般一直懸在空中,李李翔第N次看向電梯顯示器,上面顯示電梯正常運行,並沒有故障。
心如火焚中,電梯終于停下,李李翔埋頭就沖了出去,用力撥開擋路的人,他向大門口跑去。
即使不認得他也好,即使沒發現他也好,在那個人所在的城市,他不想多呆一秒。
「咦?是工作沒做好嗎?陛下怎麼又下來了……」
身邊跑過去幾個穿著皇宮侍衛制服的男子快速交談著,李李翔直覺地向後頭看去,向下穿越一層層走廊的透明電梯,肉眼應該無法看清的距離,卻在她瞳孔中映入清晰的影像,用力捶著透明微綠的門的金發男子,听不到聲音的叫喊,口形是「萊萊亞」三個字。
一定還在做著噩夢。
一定是清晨的噩夢沒有醒來的關系。
用幾乎要跌倒的跑姿撞開大門,李李翔跑出總部大樓,恆星的光灑下來,他卻還是覺得寒冷。
迅速匯入人流之中,李李翔在人行道上用力奔跑著,身後追隨著激烈無比的音樂,無法呼吸,肺部幾乎要爆炸一般地狂奔。
一定一定只是疆夢而已。
終于沒辦法再向前跑一步地,李李翔慢慢停下來,氣血翻涌。他干嘔幾聲,卻什麼也沒吐出來。靠在路旁的欄桿上微微休息了一下,他又拖著酸疼的腳慢慢向前走去。
現在到哪里去呢,總之沒辦法再回酒店了。模了模兜,幸虧錢和基因卡都在。
思緒紛紛亂亂、情緒恍恍惚惚,為什麼,他只求平凡無波地過一生,為什麼又讓他陷入過去的噩夢之中。
冷靜,一定要冷靜,如果想逃掉的話……
宇宙港口。
沒有錯,趕到宇宙港口,坐最近的一班飛船離開,去哪里都好,只要離開海文思。
伸手招了輛出租車,李李翔坐上去說道︰「請到最近的宇宙港口。」
司機看了一眼疲憊異常的客人,忙選了一首輕柔的樂曲播放。「先生,由這里到最近的海北機場要一小時左右,如果覺得郁悶的話有電子圖書可以閱讀。」
李李翔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他座位旁邊便有個巴掌大的電腦屏幕,他先戴上耳機,而後在屏幕上按了幾次,選擇「笑話故事」的選項後,便躺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起來。
出租車在低空高速行駛著,坐在車內感受不到一絲不適。耳機內傳出諸如「有關丈夫受妻子管制的不幸」的笑話,李李翔卻沒听進耳中。
二十一歲……遇到那個人的時候,他也不過像現在的他這麼大年紀……如花般絢麗的十九歲啊。
他那時受父親影響極為討厭刻板的生活,也想象父親一樣成為商務船的船長。因聰慧和努力的關系,他已成為父親的副手,更通過了星際聯盟的飛船駕駛官九級考試,偶爾在商船上擔任代理船長一職。父親已答應他,等他滿二十歲,便貸款給他買艘商船,讓他能獨自完成一段長途商運,為成為合格的船長而進行艱苦的必然的修煉。
可以預見到他以後的生活會如何自由肆意,成為追逐慧星之尾翼的自由商人。
即使到現在,他有時還會夢到絲絨般藍黑的天空,如鑽石般閃耀的繁星,身體浮在空中,感受不到重力的輕盈快樂。
如果沒有那次意外……沒有那次意外的話,這一定不會是醒來後只能帳然若失令人心酸的夢。
在一次商務航運中,父親的商務船遭遇到海盜船襲擊,被對方的飛雷擊中船尾。被父親硬塞進救生艙的他,眼中最後的印象是逐漸遠離的像在黑夜中如煙花般爆炸飛散的飛船。
在因與大氣層劇烈摩擦而劇烈震蕩的救生艙里失去意識,醒來後他已被人救到療傷的水箱中,透過半透明的液體,他總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
後來他才知道,父親在緊急之間給救生艙設定的逃生路線便是讓救生艙降落向離飛船最近的有人類居住的小行星,避免救生艙內的他在燃料燃盡後要在宇宙空間受盡飄流之苦。
而他墜落之地便是那個人所居住的行宮……于是便成為那個人的所有物。
被父親舍命相救的生命啊,卻只是旁人眼中如玩具地存在,是怎樣不堪的事情。
手捂著臉,用力壓著眼眶,早已發誓不會再想起那屈辱的過去,哭泣、無助、恐懼全是軟弱者的表現,他不會再變得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