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漆黑的夜晚，康旭緊緊地注視著女兒臉上的變化，雙眸有些酸痛，他知道自己應該感到疲憊，但是，他沒有。
事實上，他沒有任何感覺，可是一種可怕的麻木感，似乎已經鑽進他的靈魂。
他渴望能夠幫助女兒，必須為她做點什麼，然而，可恨的是，他知道自己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等待。
"你能對我講一講有關于妮妮的事嗎？"他的話讓原本垂著頭的葉愛琳猛地抬起來，雙眼有些空洞地注視著他。
"你想知道什麼？"葉愛琳注視著康旭問道。
"任何事──就從最初開始吧。懷孕時一定很難受吧？"康旭的嗓音充滿著溫柔。
"是的，我從未經歷過那種感覺，尤其那時我只要一起床就時常感到惡心，總是覺得很疲憊。"
葉愛琳竭力地克制著自己，沒對他講起她當時的情緒是多麼低落，她是如何度過那一個個白天和夜晚──尤其是夜晚──沒有他的陪伴，她是多麼空虛。
"妮妮是在凌晨三點鐘來到世上的。"葉愛琳說。
"她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康旭對女兒的一切感到極為好奇。
"妮妮非常乖，在我想讓她睡覺時，她很快就入睡。算起來，我是非常幸運的母親，她總是喜歡躺在女圭女圭車內，喜歡我對她唱歌，不過，洗澡是她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她喜歡玩水，總把水花濺得四處飛，總要把泡沫弄得四處都是。"
突然，葉愛琳看到康旭的眼楮蒙上了一層陰雲，此刻，她有些心虛的不敢注視他的眼楮。
如果真的發生了可怕的事，無論她多麼悲傷，至少她還擁有關于女兒的回憶，而康旭什麼也沒有。
"你是故意那樣做的嗎？"
康旭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葉愛琳完全意會不過來。
"做什麼？"
"懷上妮妮。你是……"
"噢，不！"葉愛琳也擔心康旭會誤以為自己被她利用了，于是連忙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那天晚上，我人很不舒服，所以忘記服避孕藥了，等我想起來時，為時已晚。後來，當我意識到自己懷孕時，我感到驚慌不安，因為我知道你是堅決反對要孩子的──"
"沒錯，我一直在對自己說，我不需要孩子。"康旭低沉地打斷她的話道︰"事實上，在我對自己這樣說過無數次後，終于讓自己相信了。"
"為什麼，旭？為什麼你要對自己這樣說？"葉愛琳心中的疑惑需要得到解答。
康旭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了，黯然神傷地凝視著對面牆壁的一角。
"旭，可以把真正的原因告訴我嗎？我想知道。"葉愛琳不得不追問，因為她也急需要得到一個答案。
康旭嘆了口氣，疲憊地用手指揉了揉眼楮。
"這與我十二歲時知道的一件事有關。"康旭的聲音平淡而冷靜，但是他的語氣卻足以讓葉愛琳心中充滿寒意。"就在我開始表現出對女孩的興趣，我媽媽決定告訴我一樁關于父親的秘密，是關于我父親那天晚上酒醉的真正原因。"
葉愛琳很清楚的知道他的意思──就是康旭的父親駕著汽車撞向火車自殺的那個晚上。
"那天早晨，他去看了醫生，那些測試證實了他的懷疑──你听過一種叫做霍庭頓癥的疾病嗎？"
葉愛琳搖搖頭。
"這是一種有關于大腦的疾病，開始的癥狀是緊張、焦躁，到了最後就會導致完全的疑呆，最後也會奪走人的生命──而且這是一種遺傳病。"
葉愛琳因康旭的話而完全嚇壞了。
"遺傳病……"她的心中充滿了驚恐，她已經意識到康旭要對她說什麼。"你是說你的父親得了這種可怕的疾病？"
康旭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我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感染上這種疾病，如果我有這種病，或者說我有這種病的基因，那麼我的任何一個孩子也有可能遺傳。"
"噢，天啊！妮妮──"
葉愛琳伸出手，正要掩住自己的失聲痛哭時，卻被康旭緊緊的握住了。
"不，愛琳──妮妮是安全的──盡避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一直認為一旦我有了孩子，肯定會被可怕的詛咒。但是你放心，妮妮不會有問題的。"
即使听到康旭的保證，葉愛琳的心仍忐忑不安。
"你怎能肯定？"
"你還記得我曾對你說我做了一個全面的醫療檢查嗎？經過各種測試，結果──醫生百分之百的肯定，我身上並沒有那種疾病的基因。"康旭嘲弄地撇了撇嘴角道︰"可笑的是，那個可憐的家伙根本不是我的父親，因為後來連我的母親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和哪個男人在一起時有了我。"
葉愛琳被自己听到的消息驚呆了。
"旭，原來這就是你永遠不想要孩子的真正原因？"
康旭沉重地點點頭。
"是的，我不能冒險使自己的後代遺傳這種疾病，所以，我告訴自己，沒有孩子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很多東西我可以不要的。"他露出了苦笑，笑聲卻是有些淒愴的。
"可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我不知道要如何開口。因為以前孩子的問題從來沒困擾過我，那時我尚未找到任何人可以做我孩子的母親，也沒遇到一個我想與她共度一生的女人。直到遇見你──"康旭的目光調回到葉愛琳的身上。"但是該死的是，我卻因此而錯過看到女兒出生的機會，我甚至錯過了她出生後第一年的時光。"
"旭……"葉愛琳主動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心中的愧疚並不比康旭少，如果她早知道是這個原因使康旭不要孩子，也許當初她會重新考慮的。
就在此時，負責診斷妮妮病情的大夫走向了他們。"康先生、康太太……"
在他們送妮妮來醫院時，葉愛琳不假思索地在父親欄上填了康旭的名字，當她注意到康旭蒼白的臉色時，才意識到這種承認對于他是多麼重要。
"醫生，我的女兒她──"康旭的聲調暗含著緊張與不安。
突然間，葉愛琳覺得自己的心幾乎要跳出腔口了，她意識到醫生將宣布的診斷一定非常重要。
"旭……"不由自主地，她更加握緊康旭的手，膝蓋也不停地顫抖。
康旭用強而有力的手臂摟緊著她，支撐著她的身體。
葉愛琳的腦海在嗡嗡作響，她想認真地听清楚醫生到底在說什麼，但是完全沒有辦法做到。
"旭……醫生說什麼？"她充滿驚恐地看著康旭。
"愛琳，沒事了，妮妮沒有患腦膜炎，她很快就會康復了。"康旭頭一次流下男兒淚。
"真的嗎？"葉愛琳雙眸已涌出了淚水。
"你們的女兒身體還很虛弱，但是，我們確信她很快就能恢復。"醫生的話讓他們兩人臉上露出了微笑。
"天啊！妮妮沒事了。"葉愛琳的聲音哽咽了，這個令她無比喜悅的消息撞擊著她的心，以前經歷了那麼多艱難困苦都沒能使她哭泣，此刻，她卻已經淚流滿面。
康旭緊緊地將她摟住，讓她倚在他懷中盡情的哭泣，而她的臉上已布滿了淚水。
葉愛琳看著女兒伏在康旭的胸前，頭倚著他的肩膀，露出可愛的笑臉時，她的心翻騰起一種非常復雜的情感。
從妮妮住院以來，伴隨著每一天，她心里既為女兒的日漸康復感到高興，又為他們父女之間感情的迅速發展感到有些悵然若失。她知道她不該嫉妒，也應該為他們父女之間日益親密感到高興，可同時，她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