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鬼,究竟哪里相似了?」那尊神像明明丑多了!「我的眼神看起來有那麼凶嗎?」是她識人不清,還是他的雙眼有毛病?
她尷尬一笑,怯怯地看他,依然是個老實人。「現在看來……是有那麼一點……」
「有一點?」他瞪視她,嘴角雖噙著笑,卻充滿了脅迫的威嚇,似在無言要求她修正自己的說詞。
「不過……我知道很多人都是面惡心善的。」她朝他嫣然一笑,像是拍馬屁的話听來卻無比真誠。
「也許你說對了一半。」他兩手背在身後,悠然踱步到供桌前,有意無意瞄了眼桌上供品一眼。「說不定我不只是面惡,連心也是惡的,呃……這東西看起來真難吃。」
「不是的,我不是說你——」
她正急著想打圓場,倏地,一群捧著牌位、披麻戴孝的人涌入大殿,兩男兩女一見到柳必應,全都僵住步伐,面色難看。
「啊,是王家莊的哥哥們。」一見到來人,柳必應月兌口說道。
「我呸!」捧著牌位的為首男子身後,另一名男子箭步沖出,對著柳必應怒目相向,帶著明顯敵意。「別哥啊扮地叫,咱們非親非故受不起!」
「對不起……」
「少在那里貓哭耗子,惡心!」其中一名女子也站出來吼她。
柳家世代醫術高超,遠近皆知,從前柳老爺還在時,至少還仁心仁術,可如今當家的柳家二公子柳濟世是出了名的勢利,向來都是有錢才醫病,沒錢活該賤命。這一年來,王家兄妹們為了給親娘治病,散盡家財,沒想到柳家人竟然在他們銀子用盡後,眼睜睜見死不救,無論他們如何千求萬求,就是不肯再多看病人一眼。
如今,再多的錢都無法挽回已逝的親人,他們也只能在此舉行法會,祈求陰間之神小閻君讓他們娘親黃泉路好走,卻偏偏踫上讓他們最痛恨的柳家人。
這傷、這痛,該如何討回?
「滾出去,我們不想見到你!」
兩名女子伸手將柳必應推出殿外,柳必應一時反應不及,不小心絆到門檻,整個人往前撲倒,所幸被仲孫隱夠快的身手給護住。
「請問,什麼叫滾出去?」仲孫隱穩住她,目光緩緩掃向王家每一個人,口氣無比森冷。「這廟難道是你們的,別人都不能來?」
「沒關系的,我們走吧……信順可能在外頭等我了……」她拉住他急著想離開,又是一副不想事端擴大的委屈模樣,不斷賠不是,道︰「對不起,王婆婆的事我很遺憾,真的很抱歉……」王家人的傷痛她當然明白,也很愧疚,更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難過。
「你做錯了什麼?不準道歉!」見她如同面對大胡子雞販一般急著息事寧人,仲孫隱真有些惱了。
「你這家伙,不知道就少管閑事!」王家男子忍不住叫囂。
聞言,仲孫隱眸光一斂,臉色一沈,忽地似乎有股風動打眾人身旁拂掠而過。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我偏要管。」他堅持不肯移動分毫,骨子里某種強硬的脾氣似乎因她而啟動了。
「我真的沒關系,走吧……」
柳必應拉著仲孫隱往外急走,同時間王家男子一擁而上,猛推兩人一把。
「既然是一伙的,更好,一起滾出去!」
一陣混亂的拉扯推擠,眾人才退至廟門外,即被更多聞聲來看熱鬧的信眾給團團包圍。
「你這踐踏人命的柳家人,滾!」
人群中,有人見勢起哄,跟著就是另一波更強烈的騷動。仲孫隱伸手環護她的肩,以身體擋住人群推擠,趁亂間,有人丟擲石頭,竟不偏不倚打中柳必應的額頭,頃刻間,鮮血如注,紅液滿布驚惶的臉龐——
「該死!」
仲孫隱攫住癱軟暈厥的身子,霎時眸露血色紅光,急怒的熱流奔騰激竄,不帶血色的面容更是青白得駭人。
風動更劇,眾人更加不安躁動。
「隱爺!」
驚愕的叫喊聲同時出現于人群中,遲來的信順和李衡傻怔在人群外圍,皆被眼前景象狠狠震懾——
第3章(1)
「可憐的孩子,明明生在一個好人家里,為什麼這麼命苦……」
「女乃女乃,您先躺著休息吧!」
「我放不下心哪,大夫說什麼時候會醒呢?」
恍恍惚惚中,有人在身邊談話,斷斷續續的听不真切,卻可感受話中的急切與關懷。
「大夫說了外傷不要緊,只要沒嘔吐,應該很快就會醒了。」
「唉,老天爺怎麼就忍心對待這樣貼心的好孩子……」
修長的睫毛顫動著,沉重的眼皮下,茫然的黑瞳試圖找回一絲清明的神智——
「咦,醒了、醒了!必應、必應啊——」才剛睜開眼,孱弱的身子猛地撲向柳必應哭喊著。
「信順女乃女乃……」她悶哼一聲,虛弱萬分。
「很好、太好了……還認得女乃女乃我,可見腦子還沒有被砸壞……」信順女乃女乃激動道,擔憂的心緒化成一行行淚水,跟著不禁急喘起來。
柳必應掙扎地想起身,但身子卻被老人家牢牢箝抱,難以動彈。
「女乃女乃,您這樣抱得必應難受,自己也難過呀!」信順趨上前,想松開女乃女乃執拗緊抱的雙手。
「我不要緊的,女乃女乃……」柳必應額頭裹著傷布,輕拍著老人家安慰,泛紫的唇仍無血色,心底卻盈滿感動——這樣的擁抱,竟溫暖得令她鼻酸。
在這世上,除了過世的爹娘外,還是有人在乎她的,不是嗎?
「可憐的孩子,這教我怎能放得下你們倆安心地走呢……」信順女乃女乃咳著、喘著,心疼著。信順是她唯一的孫子,而柳必應是唯一不嫌棄信順,真心真意對他們祖孫倆好的人,兩人雖然出生不同,卻同樣是可憐的孩子,也是她唯一的牽掛。
「女乃女乃千萬別這樣說,你會好起來長命百歲的——啊,對了!」柳必應忽然想起那包從家里偷拿來的人蔘,急著左尋右找。
「你找什麼?人蔘嗎?放心,已經和雞一起炖上了,馬上就好。」信順說道,一想起柳必應在暈厥前仍緊緊抱著要送女乃女乃的人蔘,便感動得無法自已。
「雞?」她愣住,不解。哪來的雞?她明明……
「這回幸虧有了隱爺和衡哥的幫忙,一切都沒事了。」信順回答道。
在他赴約之前,其實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訝異當他到達閻君廟時,正好踫上拎著兩只雞被阻隔在人群外的李衡,以及為保護必應而被人群團團圍住的仲孫隱……思及此,信順不由得打個冷顫。
他無法描述隱爺激動暴怒的模樣、懾人的景象,只覺得一切古怪得緊。
「隱爺?衡哥?」誰呢?她頭昏極了,一時想不起來。
「就是跟你一起去閻君廟的公子。」信順壓著嗓,再低聲補充道︰「而且……他是我們『錢來客棧』真正的大老板。」
那個「金光閃閃」?!
柳必應環顧四周,窄小破舊的草屋中,除了信順祖孫二人,不見其他人。
「他呢?」
「先離開了,他說一會兒會派人車來護送你回家。」信順說明。
在閻君廟前,仲孫隱單槍匹馬抱著昏倒的柳必應奮力突圍,接著請大夫就近到信順家為她包扎傷口、診斷傷勢,待一切安頓妥當後,便帶著李衡先行離開。他因不及言謝,還被女乃女乃念了一頓。
「那……他有沒有受傷?」柳必應好抱歉讓無辜的他受牽連。
「他沒事,只是看起來好像有點疲累,臉色很蒼白,所以先回客棧休息了。」
「嗯……」她淡淡應了聲,心里仍然掛念著。
她還記得在失去神智前,他雙臂抱著她,一股強勁的力量似乎自他體內迸裂而出……在那一刻,她竟有種看到鮮血自他胸口噴飛而出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