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好重、眼皮好沉,全身虛軟無力。
有人悄悄掀了她的蓋頭——
她想睜眼,卻無能為力。
有人在偷偷觸模她的臉——
她想開口,可使不上力。
「你生病了?!」有人在她面前驚呼。
誰?是誰?好陌生的聲音。
「不好,你真的在發燒!」
冉曉松使盡氣力,好不容易睜開眼,冷不防瞧見一雙認真打量的明眸,眉宇間和戚衛城有些許神似,但更清秀些。
「拜托……」她勉強擠出虛弱的阻止,「別嚷嚷……別……」
「不好,新娘子病了!新娘子病了!」不只嚷嚷,還急著去報信了。「啊——」
伴隨一聲慘叫,倉皇急奔的身影,在房門口被門檻重重絆倒——那是冉曉松在失去意識前,最後烙上的一抹記憶。
第三章
十年前
啪!小小身影重重跌在泥濘中,五歲的小男孩悶哼一聲,喉間隱隱抽泣。
「大姊……」豆大的眼淚滾落,因膝上傳來的疼。
「乖,別哭,摔疼了嗎?」冉曉松牽起跌倒在地的小男孩,柔聲道︰「來,大姊瞧瞧,有沒有受傷?」
「歲寒是男孩,不哭,不疼。」小男孩抹去淚,噘起倔強小嘴。
冉曉松一身麻衣素服,雙眼因哭過而紅腫,她一見到麼弟膝蓋上沁著血,還這般體貼堅強,不由又紅了眼眶。
「小姐,雨太大了,咱們還是先找個地方游避吧。」身旁的老嬤嬤提醒道。
才剛在大太陽底下安葬了老爺和夫人,豈知轉眼問,便是措手不及的傾盆大雨,淋得眾人一身濕。
「嗯,大家跟好,別走散了。」冉曉松細瘦的手臂勉強抱起小男孩,並對身旁一位十歲的小女孩說道︰「小竹,牽好三妹。」
冉暮竹牽起八歲的妹妹冉夜梅,同樣一身白衣喪服,緊緊跟在大姊身後,在雨中疾步前行。
「大姊你看,好多馬——」五歲的冉歲寒指著停在郊道旁一間荒廢破廟外的十數匹馬。很明顯的,破廟里早一步有人在躲雨了。
冉曉松領著弟妹和兩位年邁的老僕,穿過馬群走到廟門口,即瞧見廟里有許多男人壯丁,個個穿得喜氣洋洋,正在烤火。
「抱歉,你們不能進來。」一位個頭高壯,臉戴半邊面具、胡須滿腮的老人,—見到冉曉松—行人,即直挺挺地堵在門口,阻止她們進入。
年幼的冉歲寒和冉夜梅,一見到以面具遮去半邊臉的凶煞老人,都害怕得緊緊抓住大姊冉曉松的衣角,恐懼地躲在她身後;唯有十歲的冉暮竹,仰著頭,高高抬起小巧的下巴,勇敢頂了回去。
「為什麼我們不能進去?這廟又不是你們的。」
「我們先來的,里頭已經沒位置了。」老人揮揮手,就要趕人。
開什麼玩笑!眼前這群老弱婦孺,個個披麻戴孝,一看就知家中有喪,而他們可是準備去迎親的隊伍啊,怎可能讓這些辦喪事的人進去攪和一氣?萬一沖煞他們的喜氣還得了!
雨越下越大,冉曉松全身濕透,唇色如同身上的喪服一般慘白,顫道︰「只要一小塊角落讓我們擠擠就行了,不會佔太多地方的。」
老人搖頭。「姑娘,你還不明白嗎?」
「啊?明白什麼?」
「實話說吧,我家少爺在里頭躲雨,而他正要去娶親——」
冉曉松偏著頭,仍是不明白。
「瞧瞧你們這一身,定是剛辦完喪事吧?你們這模樣,萬一沖煞到我家公子的喜事,那可如何是好,去去,你們還是另外找別處躲雨吧。」
「拜托你們行行好,這荒郊野外的,方圓幾里路內沒有地方可以避雨了。」同樣是為自家主子的忠僕,冉家老嬤嬤開口說道。
一個十四歲的縴弱少女,帶著年幼的弟妹和年邁的老僕,無肋地站在雨中不得其門而入,雖說對方的顧忌可以理解,可這般無情拒絕還是顯得殘忍。
「黑石伯——」
廟門內,傳出年輕男子的低沉叫喚,老人立即回身面對。
「是,太少爺?」
「讓她們進來。」
「可是大少爺,她們——」
「讓她們進來!」嗓音年輕,卻有不容質疑的威嚴。
名喚黑石伯的老人臉色一沉,心不甘情不願地讓開來,咕噥著轉身走進破廟。
冉曉松帶著弟妹顫顫巍巍入內,果然見到一名穿著新郎喜服的俊朗男子,正斜靠在接近廢棄神桌的牆邊,他身旁散坐著十來名家丁,和一箱箱迎親的物品。
冉曉松對上男子炯炯目光,想擠出一抹禮貌的笑,可渾身濕冷的她,最後只能抖著唇角,輕顫道︰「謝……謝謝。」
男子微微頷首。黑石伯則不忘提醒了句︰「喂喂,你們就待在那頭,可別靠過來啊。」楚河漢界還是得劃分清楚。
冉曉松和弟妹挑了最靠近門邊的角落窩下,雨水挾著強勁風勢從門外掃了進來,讓原本濕透的眾人更是冷得直打哆嗦。
「姊,我冷。」冉夜梅輕聲道。
「先把衣服擰一擰。」冉暮竹抓著弟妹幫忙先弄干衣服。
冉曉松則發著抖,和老嬤嬤一起撿拾周圍地上的干樹枝,驀地,她想起身上沒有火摺子,一時間怔愣住,不知該如何生火才好。
「黑石伯,分些火過去給她們吧。」
像是回應她的無助般,男子低沉而溫和的嗓音再次響起。
「少爺!」黑石伯低呼。主子心腸好,答應讓那一家子披麻戴孝的進門,已經夠讓他心頭起疙瘩了,現下竟還要主動去「接觸」,晦氣啊!
「要我親自動手嗎?」男子似有起身的動作。
「您別動!」黑石伯急忙喝止,說什麼都不讓主子有「觸霉頭」的危險。「您別過去!我去!」
男子滿意一笑,又悠閑坐回原位。黑石伯心不甘情不願拿了燒得紅火的木枝過去,領命幫這一家老弱婦孺生了火,便急急閃回自家人那一邊。
「謝……謝謝。」冉曉松受寵若驚,為這溫暖的舉動不斷道謝。
年幼的弟妹已解開衣衫,圍在火邊烘烤,唯獨她,盡避冷得發抖,仍堅持穿著一身濕衣裳,靜靜擰著滴水的發梢。十四歲亭亭玉立的身姿,盡避瘦弱蒼白,仍是標致可人,面對一屋子的男人,她必須格外小心矜持。
雨,持續下著,天色漸暗,冉曉松茫然無依地望向窗外,看來,她們今晚是要被困在這里過夜了。
她唇間輕輕逸出一聲嘆息。
—切都來得如此突然,父母親驟逝,留下冉家龐大的家業,以及都還年幼的弟妹,身為長姊,她知道自己必須一肩扛起責任,但……她沒有把握。
冷風由門縫灌進,冉曉松打個寒顫,忍不住一連串劇咳。
「大小姐,您還好吧?」老嬤嬤上前,關心地以手輕拍她的背,並探了探她的額頭。
「我沒事。」她努力緩過氣,說道。
八歲的冉夜梅小手掌並攏著,跑到門邊,以手心小心翼翼盛了雨水過來。「大姊,喝個水吧。」
掌心上的雨水已從指縫間滲漏得所剩無幾,可冉曉松還是為了小妹的貼心而感動莫名,低頭依著冉夜悔的小手,啜飲著冰冷的雨水,又連續咳了幾聲。
她自小身子骨弱,時常生病,面對茫茫未來,她真不知道自己拖著這一身病鼻,究竟能為弟妹撐多久。
「大姊,餓——」冉歲寒拉拉她的衣袖。
一陣食物香味飄來,冉曉松回過神。剛才雨下得太快太急,水果祭品全留在墳前,現下雨勢大天色又黑,她們被困在這荒郊野外,一時間還真不知去哪里找食物。
冉歲寒拉著冉曉松,小手指向一旁正在發配食物的戚家家丁,冷不防高聲喊道︰「大姊,我想吃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