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記得接下來發生什麼事,她只知道他當場開了一張支票,和對方協議了些什麼,然後,就拿回了爸爸簽的借據和本票。
然後,威震會的兄弟們笑咪咪地離開了。
然後,待她回神,她已經在他的車上了。
他要載她去哪里?她不在意。
他板著臉,似乎在生氣,她也不在意。
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不是孤單的。她好高興他的出現,她好高興他沒有真的丟下她一個人,她真的好高興、好高興……
靶動的淚水,在眼眶打轉,她咬著唇,不哭出來。
襲日魄看了她一眼,察覺到她回異的神情,終于開口。「身體在痛嗎?是不是受傷了?」
她搖頭,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滑下臉頰。
「我送妳去醫院檢查。」
她又搖頭,忽然一個側身,雙手環上他的脖子,將臉埋進他的肩窩。
「喂,我在開車。」他一臉嚴肅,提醒她。
她死命搖頭,沒有松手,只是緊緊地、緊緊地,執意擁抱著他。
面對他,她始終沒有足夠的勇氣,但這一刻,她決定什麼都不管了,她不想等到下一分鐘勇氣消失了才來後悔,即使是做夢也好,她都要貪戀這短暫的一刻。
襲日魄沒有推開她,只緩緩將車停靠路旁,凝望馬路盡頭,感覺肩膀上的濕濡。
他知道她在哭,而且執拗地不想讓他听到。
他伸出手臂環著她,大掌輕輕按住她的頭,粗嗄問︰「真的這麼痛嗎?」
他的話,攻破她最後一道防線。李恩寵再也壓抑不住,雙肩抽搐顫動,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對,好痛……手痛……腳也痛……全身都好痛……」
她的倔強包裹著她的脆弱,只在她最信任的人面前展現。
自從國三那年夏天,她原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在別人面前放聲大哭了。
她原以為自己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
她原以為自己可以不再需要任何人。
此時此刻,她才真真正正對自己承認,她真的好害怕一個人。
一直以來都是--
第六章
「對不起,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
話筒另一端,第三次傳來不帶感情的女聲,重復著這刺痛人心的話語。
空號?
李恩寵不相信,不死心地又撥了五次,換來的是一樣的結果。
這是襲日魄親手給她的電話號碼,他說過她可以call他三次的,他說過有困難可以找他的,空號?怎麼會是空號?怎麼可以是空號?
她的頭在發暈。
現在該怎麼辦?
一定定懊熱的天氣害的,熱得她無法思考。
渾渾噩噩走出電話亭。生平第一次,她覺得她被世上所有人給遺棄了。
謗本沒有人在意她!
就連小愛姊姊,答應了要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結果也爽約了。
她終究還是只有一個人,一個人呵。
走回班上和幾個死黨會合,進了學生禮堂,畢業典禮如預演般順利進行,她完全沒有任何感覺,好像是在看一出戲。
直到典禮將要結束之際,一大束鮮艷繽紛的向日葵,送來了她手中。
沒有祝詞,沒有署名。
不知道是誰送的花,李恩寵捧著它,也呵捧著唯一的慰藉。
當驪歌響起,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難過,唏哩嘩啪哭了起來。
「哇哇,妳不要哭嘛,只是畢業而已,以後大家還是可以約出來見面的。」死黨甲見李恩寵眼淚狂飆不止,緊張大叫。
「李恩寵她想去考台北的學校,以後要見面比較難了,所以她心里難過吧。」死黨乙補充說明。
李恩寵的淚水怎麼都止不住。這時候,死黨丙壓低著嗓音說話了。
「不是啦,是她爸爸上個禮拜跑掉了。」
「跑掉?!」
「我听我媽說的,好像定欠錢跑了,丟下李恩寵一個……」
「難怪她會哭得這麼傷心。」死黨甲好同情。
「好可憐,那李恩寵以後怎麼辦?」死寅乙紅了眼眶,也快哭了。
「不知道,說不定以後連念書都有問題了。」
同學們刻意壓低聲音說話,像是怕刺激她,但一字一句,都像根針,一字不漏地刺進她的耳膜。
她什麼都不管,只是痛哭,像是要將淚水一次流盡。
她一點都不可憐,不需要別人同情,她可以自己養活自己,她可以一個人過得很好,她不需要任何人……
賴在襲日魄身上一陣痛哭之後,她忽然覺得好丟臉。
由于她哭得太過激動,到達醫院的時候竟然吐了,加上她晚餐吃的是墨魚義大利面,所以吐出了一堆黑不拉嘰的東西,把醫護人員全嚇了一跳,一度還以為她食物中毒,要緊急幫她洗胃。
做了全身檢查,確定了她福大命大、沒有內外傷之後,他便驅車載她離開。
一路上,兩人沒再交談。
她感覺得出來他心情不佳,所以也很識相地不再說話。直到車子駛進一棟大樓,下了車,跨出電梯,她才終于忍不住好奇問了。
「這是哪里?」
「我想尋求平靜時待的地方。」
這里不是襲家位于郊區的大豪宅,而是天母一棟高級大廈里的私人住宅。
所有家具裝潢全是線條簡潔俐落的後現代風格,色調也以灰黑冷色系為主,沒有多余的裝飾擺設,酷、冷,就跟他的人一樣。
進了門,襲日魄將鑰匙隨手一丟,解開領結和襯衫鈕扣,坐在沙發上,表情十分嚴肅。
「來談談吧。」
李恩寵像個預備听老師訓話的好學生,乖乖在他面前坐好,心里卻七上八下。他以前都不愛跟她說話,怎麼現在見了面,反而老愛跟她「談一談」。
「妳有困難,難道都不懂得向朋友求救嗎?」
他點了根煙,看得出來不太高興。
要不是晚上用過餐、送她回家之後,他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停在對街抽煙想事情,赫然看到她當起蜘蛛女,在公寓外牆「搏命演出」,他還真不知道她過的日子原來是如此「多彩多姿」。
「我沒有朋友。」她淡淡說道。
就算曾經有,也都因為她的拖累而常被黑道騷擾,嚇得跑光光了。
襲日魄擰眉。「妳在外面還有多少債主?總共欠多少?」
「今天這個是最大『攤』了,其他的……數目沒有這麼大……」
「列清單出來。」
「啊?」
他抽了電話機旁的便條紙和鋼筆給她。「全部列出來。」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想辦法……」
「快點,我的耐心有限。」他板起臉。
李恩寵縮著脖子,怕他生氣,只好硬著頭皮一一列出債主名單和金額給他。
襲日魄看著紙條上大大小小不等的金額,表情更是冷得可怕。「這全是妳父親欠下的?」
「嗯……」
「妳還有和妳父親聯絡嗎?」
「沒有,大家都找不到他。」
「所以大家都來找妳?」他口氣明顯含著怒氣,他真不敢想象她這幾年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李恩寵沒有正面回答他。「錢,我會還你的。」
听了她的話,他心頭的怒火更盛。「妳打算怎麼還?」
「這個嘛……」她扳著手指,認真算了起來。「一百五十萬,假如我一個月還你兩萬,那就要還……六年……又兩個半月,算六年三個月好了……」
「如果再加上妳壓壞我的車頂,修車費三十萬,再追加一年三個月,總共是七年半。」他也加入算帳行列。
「三、三十萬?」嚇,好貴的修車費!
他再揚了揚手中的紙條,慢條斯理道︰「再加紙條上這些數目,我估計妳十年都還不了。」
李恩寵不甘被看扁,好勝心抬頭,理直氣壯道︰「才不會那麼久呢,你別瞧不起人,說不定我過不久就會開始賺大錢了,到時候我就會加快還錢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