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像個木頭人,僵杵在門邊,目瞪口呆。
他他他……一定是眼花了!
否則他不會看到一個已經昏倒的人正在吃飯……
包不會看到他們家浚爺正在喂人吃飯……
他眼花了……絕對眼花了……
「出去!」
冷得可以殺人的嗓音從昔東浚口中迸出。
「是,浚爺!」
阿沅不愧是最佳忠僕──識相,機靈!怎麼匆忙闖入,便怎麼匆忙滾蛋。
絕對不辱使命!
第五章
入夜,新羅坊內燈火通明,昔宅也不例外。
眾人忙進忙出,為即將來的避難遠行做最後打點。
以住,阿沅總是為了替浚爺跑腿辦差,跑來奔去的,尤其像現在這樣需要人手的時刻,更是少不了他的差事。
可現在,他卻只能在「雪閣」外閑來晃去,無所事事。
他不是在偷懶,也不是享受特權不必工作,而是……
「阿沅,你要不要進來屋里坐?外頭很冷呢!」食樂對著門廊外的阿沅喊道,他已經在外頭走來走去好幾個時辰了!
「不行,除了送飯之外,我不能隨便進你房間的。」阿沅兩手交叉在袖子里,縮著脖子直打咚嗦。
「沒關系,我準你進來!」食樂允道,神色自若。語畢,即轉身進房。
三更半夜,一位姑娘家主動說出這樣的話,總免不了讓人有輕佻之嫌,但──
阿沅傻了!他用力揉揉雙眼,以為自己再度眼花,因為剛才那一瞬間,食樂姑娘似乎散發出一股罕見的尊貴氣息,尤其是那口吻,說不上來,既不高傲、也不是頤指氣使,卻讓人有種無法違抗的威儀。
這怎麼可能?
打她莫名其妙出現之後,撇開先前受的傷不說,一下摔傷鼻子、一下又拉月兌了手臂,樣子看起來傻里傻氣的,還常常問些令人費解的怪問題。他怎麼看、怎麼想,都不覺得她會是出生富貴人家的千金。
「你不進來嗎?」
見阿沅沒動作,食樂又踅回門邊。
「沒浚爺的準,我……我不能進去。」阿沅堅持道,誓死只听昔東浚一個人的。
「這樣啊……」食樂偏頭想了想,突然返回房里,半晌,只見她以沒受傷的左手,將一張椅子吃力拖出。
阿沅見狀連忙沖上前接手,緊張喊︰「喂喂,你要做什麼吩咐我一聲啊,干麼自己動手啊!」他可不是好心援助,而是浚爺有交代,要他看顧她,只要她有需要幫忙的事,他就得立刻照辦,這也是為什麼他會在「雪閣」閑晃的原因了。
「既然你不肯進房,那我只好出來了,麻煩你再搬一張。」
門外,食樂先坐了下來。待阿沅搬出另一張椅子時,她很自然地揮手賜坐道︰「你也坐下,陪我聊聊。」
又來了!那種耀眼的威儀又出現了!
阿沅不禁瞠目結舌,這回,他沒再拒絕了,很順從地跟著坐下,而且是正襟危坐。
「你們好象很忙?」看著穿梭在院落中的光亮,她知道大家都還在忙著。
「那是當然,這種時刻豈會不忙?該帶的、不該帶的家當,總要篩選整理吧!」未來趕路避難的日子,恐怕也是難以合眼好好睡覺了。
「阿沅,你覺得我很煩嗎?」她忽然問。
「嘎?」怔住,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想,你們一定覺得我很煩──」她徑自接話回答。「來路不明、笨手笨腳,不但無法幫你們的忙,還要勞煩人來照顧,感覺上真是個一無是處的人……」
「喂喂,你干麼這樣說你自己啊?」哪有人會把自己批評得一文不值的?
「我有說錯嗎?我的確是這樣啊,來路不明、笨手笨腳……」她好認真地說道。
「呃……是沒錯……」想了想,她說的也是事實啦,但總覺得怪怪的。
「所以,如果我一直跟著昔大哥,肯定會給他添麻煩吧!」她好憂慮地認為。
「嗯……這個嘛……」
「你也這麼認為,對吧?」她好誠懇地追問。
「欸……有一點……」
「唉,果然。」重重嘆口氣。「連我自己也這麼認為。」她幽幽然地看著暗黑的天空,想著自己的去留。
她不能離開長安!
白天和昔東浚談過話之後,她一直有著強烈的不安。
她直覺她的家人都在長安,如果她就這麼跟著昔東浚離開,她有種一輩子都無法再見到家人的恐懼。但同樣地,昔東浚他們就要離開長安了,如果她沒有跟他們一起走,日後她可能再也見不到昔東浚了……
懊走?該留?她難以抉擇!
但她唯一確信的是,在長安,一定有知道她過去的人。
「這……食樂姑娘……如果你是怕浚爺丟下你的話,這你大可放心,我阿沅可以性命擔保,浚爺雖然看起來很可怕、很凶、很嚇人……」
「胡說。」食樂眉心蹙起,誠心護衛道。「昔大哥才不可怕、也不凶,更不會嚇人,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阿沅怔忡了一下,訝異于食樂捍衛昔東浚的言詞。
「哎呀,你別急嘛,我要說的是,浚爺他雖然很可怕、很凶、很嚇人,但是,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否則他也不會收留孤苦無依的我了。」想當年他流落街頭,因為偷竊被人追打,浚爺不但伸出援手幫他,還讓他跟著辦差,他其實非常明白,浚爺身邊根本不缺人手,也不喜歡被人伺候著,可是,浚爺依然照顧他。
這樣的恩情,他阿沅永遠銘記在心。他曾暗暗立誓,自己這一輩子都要伺候浚爺,任憑浚爺差遣,即使日後浚爺回去新羅,他也一定會跟著同行。
說到自己的事,阿沅忍不住流下一滴……唔,好冷!鼻水都快滴下來了!
食樂听了也是好生感動!一滴清淚自眼角緩緩流下。
她就知道她沒有喜歡錯人!就算昔東浚不認得她,就算她不記得以前的事,可她對昔東浚的感覺絕對不會錯!
「昔大哥的好,我當然知道,可是……你真覺得我是該『帶走』的人嗎?」
「啊,什麼意思?」
「就像你剛才說的,該帶的、不該帶的,總要篩選、整理一下吧!」她又嘆道。
「喂喂,你是不是餓太多天肚子,腦袋也餓呆掉了?怎麼你說的話我越听越胡涂了?」本來想借機探探浚爺喂她吃飯的事,現在這樣的談話氣氛,害他都問不出口了。
「阿沅,謝謝你。」
「謝什麼啊?有什麼好謝的?」阿沅更胡涂了,她態度這麼認真,害他都手足無措了起來。
「謝謝你听我說話,我會記得你的。」她給他一抹微笑。
「哈,你什麼都記不得了,哪會記得我啊?」阿沅月兌口道,可話才一出口,他立刻驚覺到自己的話似乎有些傷人。「呃……我……我的意思是……」
「你說得也對,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食樂不禁流露一絲感傷,但隨即打起精神,綻放笑靨。「不過你放心好了,我會記得你的,說不定,我以前其實是個記性很好的人哦!」
又……又來了!她身上又散發出那種尊貴之氣了!阿沅目瞪口呆,完全傻住了。怎會這樣?怎會這樣?她的模樣根本沒有富家千金的豐腴圓潤,明明生得骨瘦如柴,怎可能有貴氣的錯覺?
「這……這個嘛……我……我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人……干麼記……記得我啊?」他開始結巴,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你是不是很冷啊?」食樂關心問道,他說話打顫得好厲害。「對不起,天氣這麼冷,還讓你坐在門口听我說話。」
「不……不會,一點……都……都不冷。」阿沅越想控制他的嘴,就越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