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服過心理的障礙之後,點點移身向前,試圖以自己的方法幫鄭得兄解開那團糾纏不清的繩索,可船身隨浪劇烈的起伏,讓她幾乎無法站穩腳步,好幾次她都差點連人帶繩地「沖」向船舷,直接下海。
經過數回的「掙扎」,終于,她抓住了某種可配合船只波動的肢體節奏,但先前那股被強壓而下的欲嘔沖動卻也再度浮現——
「你這是在做什麼?」
最後,當她還是如願地理順了那捆繩索的同時,她的耳畔驀然響起雲晨風低穩的詢問。
「這……」她回首凝望,張口欲言,卻猛然感到喉間一緊,胃里翻騰的酸氣直涌而上。
「是誰要你工作的?」雲晨風問道,順手為她被上他特地取來的斗篷。他冷然的臉上閃過一絲慍色,但手上的動作卻極為輕柔。
「沒……」她想解釋,可又壓不住喉間的那股騷動。
「誰敢指使你做事,直說無妨。」他不希望她在他的船上受到半點委屈。
點點拚命搖頭,原本已無血色的臉看來更形蒼白,而雲晨風則將她的反應視為害怕無助。
「你若不想說也沒關系,我自會查清楚。」
雲晨風冷峻的神情里有著些許肅殺的氣息,盡避單純如點點這般不解人情世故,也察覺到情況的不對勁。
他顯然是誤會了!
「別……」她情急地抓住他,不想因自己的多事而牽連到其它人。「是我……自己……」話未完,她終于忍不住喉間的蠢動,嘔了出來。
此時,拿著另一組網具重回工作崗位的鄭得兄正好目睹了這一幕——
他驚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這姑娘……竟然……說吐就吐!
並且……還在他的「工作地盤」上……直接而準確地……吐在大哥身上?
「這……大哥……這……這不關我的事……」鄭得兄撇清關系道。望著甲板上條理分明、收捆整齊的繩索,他更迷惑了——
罷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他的繩索自動解開了?點點姑娘又吐了?而他的大哥,看起來則像是要殺人了!
他到底是做了什麼?或者——是少做了什麼?
但,他明明什麼都沒做啊!
※※※※※※※※※※※※※
悠悠轉醒,點點發現艙房內燭影搖曳。
天黑了?她又睡了多久?
揉著眼,她無意瞥見固定的桌案前有抹高大熟悉的身影。他在?
透過微弱的燭光,點點看見雲晨風正單手倚案支頤,濃密的睫毛緊閉著,看來像是睡著了……
他似乎總是有許多事情要做,難道真連夜晚都不能好好安睡嗎?
或者——是因為她佔了他的床……
驀然驚覺到這項事實,點點連忙起身下床,心里非常內疚,她真的給他添了不少麻煩,不是嗎?
望著雲晨風熟睡的面容,一時之間,她不確定是否該喚醒他,只好拿起床邊的斗篷,躡手躡腳地輕移上前;正想為他披上時,他突然睜開了眼——
「啊……吵醒你了?」她扭著手上的斗篷,尷尬地向後退了兩步,遲疑著是否該繼續為他披衣的動作。
恍若看穿她的心思似地,雲晨風站起身,跨步向她。
「給我的?」他微挑眉,順手取起她手上的斗篷,見她點頭,才又道︰「但現在你顯然比我更需要它。」說著,他反而將斗篷披在她身上。
知道她會主動關心他,已讓他感到滿足與驕傲——至少,那表示她已不再封閉自己,她是可以親近人的!
點點怔了下,心中頓時溢滿濃濃的溫暖;只是……他待她的好,她能受得起嗎?
「對……對不起……」低著頭,她嚅聲道。
向來,她都是獨自一人在照顧著娘,可為何在遇上他之後,她反而成了處處需要被照顧的一方?
「為什麼道歉?」雲晨風蹙起眉。
「我總是在麻煩你……像今天,不但吐了你一身,還佔了你的床……」
「那麼現在呢?感覺如何?」他支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著他。
「嘎?」她不解。
「好些了嗎?可還會作嘔?」他只問他想問的,對她多餘的顧忌絲毫不以為忤。
她垂下眼瞼,悄悄在心底咀嚼這份細膩的溫情。「呃……已經好多了。」
「想不想吃點東西?」雲晨風問道,將事前溫好的茶水遞到她面前。她已經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
她捧著暖暖的杯子,輕輕啜了口茶,搖頭道︰「吃了,怕又會嘔。」
「你今天確實吐了不少。」他輕笑出聲,修長的手指憐惜般地撫過她的發鬢。
點點受蠱惑般地看著雲晨風的笑容,不由地,她想起許廷邦曾提過有關他也吐過的事……
「怎麼了?」他警覺道,沒有放過她細微的表情變化。
罷才……他彷佛在她眼底瞧見了一抹……好奇?
「你想說些什麼嗎?」他問。
「沒……沒什麼。」她有些心虛地搖頭,臉頰不自主地微熱了起來;就算雲晨風真有什麼她所不了解的過往,那也不是她該探問的。
「你的臉——突然看起來‘有血色’多了。」雲晨風語帶調侃地說道,兩手交叉胸前,細細審視她微微泛紅的臉頰。
她在臉紅?可能嗎?
「我……」點點反射性的模上已然脹熱的雙頰,殊不知自己這困窘的舉動在他眼中倒顯得有幾分傻氣。
雲晨風噙著笑,一手拉下她的柔荑,一手輕輕撥弄她額前的劉海。
可當她意識到他的拇指正游移在她居間的那道粉色淺疤時,點點慌忙地側身避開,肩上的斗篷也應聲滑落——
雲晨風俐落地穩住她,同時攫住她手上差點掉落的杯子。
他沒料到她會有此劇烈的反應。
「對!對不起。」點點顯然也被嚇到。她回過頭,既倉皇又愧疚地看著他被水濺濕的大掌。「有沒有燙到?」
雲晨風不語,只是瞅著她。
半晌,他才緩緩伸出手,再度以指輕畫過她的眉間——
「當時流了很多血吧?」他粗嘎地開口,深刻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沒有這道疤的存在。
「我不記得了。」她別開臉,想避掉這個話題。
曾經,她介于華人與洋人之間的長相、以及這道傷疤,是所有村人厭惡的焦點,她也早已習慣了那些離棄的眼光,可如今,她就是不想讓他清楚瞧見她那道「異于常人」的標記。
察覺到某種自卑的情緒似乎正悄悄在她心里擴大,雲晨風心弦一動,伸手將她攬人懷中——
「你以為我會因為你的外在而討厭你?那麼——你是看輕我了。」他低語。
點點渾身一震,掙扎著推開他想說些什麼,他反而更加摟緊她,繼續說道︰「不管你臉上有沒有傷,我在乎的是你心里的傷,它愈合了嗎?」
難抑的情感自他的言行中不斷傾瀉,他不只是想照顧她而已,他更想讓她快樂!
甚至,他私心地期望有一天,她能夠再露出那抹記憶中純摯的笑容——只為他。
倚著他寬廣厚實的胸膛,點點的心亦是悸動的。
雲晨風的「坦白」確實嚇著了她,但也震撼了她,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番深刻入骨的話……她是唯一!
她該如何處理這種感覺?
既慌且亂的情緒佔據心頭,點點不再試圖掙扎,只是柔順地貼靠著他,靜靜听著耳際傳來的沉穩心跳,慢慢地,她感覺自己的心也漸漸緩了下來……
「好暖……」良久,她終于開口說道。
「嗯?」
「靠著你……好暖……」她偷偷將小臉往他頸項窩去,想多貪戀這一刻的美好。
雲晨風揚扯唇角,大掌輕撫過她的發絲,說道︰「如果喜歡,你可以一直這樣靠著,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