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尉遲封低聲喊著,全身肌肉因秦兵的出現而緊繃,正欲起身有所動作時,即被尉遲策搖頭制止──盡避嚴肅的臉上帶有趕路的疲憊,但他的目光依舊炯炯有神,而且銳利。
沒多久,外頭傳來秦兵驅馬離去的聲音。才一走遠,茶店里一半以上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奔出去一探究竟。
「怎ど回事?」尉遲封再度站起來。
尉遲策按住他,以眼神示意他別輕舉妄動,一切靜觀其變。
丙然,屋外即刻陸陸續續傳來民眾的討論之聲。
鮑告欄前聚集了數十人,全圍著剛貼上的布告指指點點,只可惜除了畫像之外,他們根本認不得半個大字。大伙兒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好不容易才從人群中推派出一位「識字代表」。
當下只見這位「身負重任」的仁兄煞有其事地盯著布告,一字字辨認道︰「此人……呃……私……藏者……呢……連坐……處刑……」總算辛苦念完勉強識得的幾個大字,他顯然對自己的表現也頗為滿意。
「就這樣?」有人不悅地大叫。「這個人到底犯了什ど罪,可不可以說清楚點呀?」
是嘛!這才是大家所關心的事!眾人齊點頭,又將目光集中在「識字代表」身上,只見他頻頻以手拭汗,試圖在布告上再擠出幾個「記憶中」學過的字。這年頭能識字當然是件好事,但如果識得不夠多,無法滿足眾人的「需求」,那可就成了眾矢之地了。
「反正就是罪不可赦才會被追拿嘛!」那位「識字代表」理直氣壯地,有點被逼急的感覺。
說了等于白說!反正他們也已不抱任何希望了。眾人翻翻白眼,搖頭的搖頭,嘆氣的嘆氣,一哄而散!轉眼間,干活的人回去干活,喝茶的人繼續走回茶棧里喝茶,沒人再理會那張布告。
「我想應該是個逃走的役工吧!」一名粗壯的漢子結論道,和其它人三三兩兩地走回茶店里。
「我覺得不太像。」另一位留著小胡子的矮小男人模著下巴搖頭道。「依我看八成又是一個拿了仙藥欺騙始皇的方士。」
「嗯,很有可能。」眾人紛紛點頭附和。
這幾年來,秦始皇一直熱中尋求仙藥,只是長久以來,擔負此項重任的各路方士、術士,若非以求取仙藥之名一去不返,就是拿一些自稱為「仙藥」的東西蒙騙假混,再加上大秦律法嚴峻規定︰「所獻之方無效驗者,就要處以死刑」,所以每每謊言被拆穿,不是被處死,就是落得被緝拿的命運。
「最近始皇又打算派人大規模的去找仙藥了,對不對?」粗壯男子高聲問道,索性湊過去和其它人聊天。
「好象是。」那位留小胡子的男人小聲地說,神秘兮兮地將身子湊上前。「而且听說……已經開始物色適當的人選了……」
「又來了!」粗壯男子突然拍桌叫道,義憤填膺。「沒有用的啦!」
「噓──這種事,你們就別再說了……」同桌的另一名年輕人神情緊張地警告著,不安的眼神左右張望。
自從一年前,有侯生、盧生等方士,以可求得仙藥為借口,向秦始皇詐取不少費用,然後逃亡並誹謗秦始皇,最後竟導致有四百六十余名儒生、方士被坑殺的事件後,一般人民就不敢在公開場合談論時事,更遑論批評了。
粗壯男子冷哼一聲,舉杯飲盡。「我有說錯嗎?否則八年前那個叫徐福的,也不會帶著選出來的童男童女一去不回,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唉,不跟你們說了,我要先走一步,再說下去可是會被砍頭的。」年輕人抓起自身的包袱,踉蹌地站起身,他老早就注意到坐在角落的那兩名男子已經盯著他們許久了,也許……他們正是官府派來臥底的。
啪!
就在年輕人疾步走向門口的同時,一聲刺耳的脆裂突然穿透鬧烘的嘈雜,茶棧內頓時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噤若寒蟬,震駭而沉默地望向聲音來源。
「大哥……」
尉遲封驚訝地盯著尉遲策手中被捏碎的杯子,他明白大哥憤怒的心情,但卻從未看過大哥在人前有過這樣失控的表現,盡避他們此行並不想引人注目,但此刻他們已然成為注目的焦點則是不爭的事實。
尉遲策面色嚴峻地提劍站起,一語不發地走向門口,尉遲封見狀立刻掏錢放在桌上,跟著匆忙起身。
「不……不關我的事……我……我什ど都沒說……」
眼看著這兩名強實有力的陌生男子朝自己走來,那名年輕人嚇得連退三步,跌坐在門邊,渾身直打哆嗦──這下完了,這兩個男人肯定是始皇欽派的耳目,他恐怕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尉遲策皺著眉頭,直視匐在他腳邊、不斷磕頭求饒的年輕人。
他有多年不曾下山了,雖然這些年來,他陸續得知始皇的各項苛政,但如今親身見聞之後,才更加體驗到人民對生活的怯懼程度,遠比他想象中還要嚴重。
這該死的秦始皇!
強烈的肅殺之氣在冷然的眼中一閃而過。
尉遲策出乎眾人意料地一把扶起那名年輕人,拍拍他的肩膀,隨即邁步走出茶棧。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舉動,可他天生散發出的氣勢卻是不容置疑的。
「大哥……」尉遲封低叫著,跟著步出茶棧。
「該上路了。」尉遲策沉聲說道,眼光不經意地瞥向張貼在茶棧的通緝布告,果然又是捉拿提供仙藥失效的方士。
尉遲封苦著一張臉走向馬匹,他只要想到又要趕路,就覺得渾身疲累,他們甚至連椅子還沒坐熱。
「為什ど不多休息會兒?我怕馬匹會受不了。」其實連他也快吃不消了。
「沒有時間了,我們必須盡快趕回山上。」尉遲策率先翻身上馬。如果先前在咸陽打探到有關秦始皇計劃五度巡游天下的消息無誤,那ど,他們勢必得盡早回去「準備」,以恭候他的「駕臨」。
看著同樣多日未合眼的大哥,尉遲封頓時覺得身體上的疲憊已經不重要了,他們對山上那些共患難的兄弟有一份責任,當務之急,就是盡快將這難得打听到的消息帶回去。
「走吧,再忍耐一天就到了。」尉遲封大聲給自己打氣,俐落地躍上馬背。
尉遲策微微扯動冷漠的嘴角,輕喝一聲,高大的黑色坐騎隨即往前奔去。
賓滾飛騰的黃土遮去人們目送的視線,來去匆匆的兩人,伴著達達的馬蹄聲,逐漸消失在天之一方。
※※※
驪山
巨大的工程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這是一座自秦始皇繼位以來就開始修建的陵寢,至今已將近四十個年頭。
秦始皇追求永生是出了名的,可無奈至今仍無法尋得真正可以長生不老的仙藥,因此,始皇在致力尋求仙藥的同時,也耗盡相當大的人力、財力去興建他死後可以安身的寢宮。
建陵的規模相當浩大,所有參與的奴工皆是從全國各地征調而來的,數目甚是可觀;舉目望去,有人運石,有人砌牆,努力工作的背後滿是認命的無奈,因為,唯有這項耗時耗力的工程結束,他們才有回家的一天。
不同于一般勞動的奴工,在一處高地的平台上,正站著一位輪廓分明的男子,一面拿著一卷簡牘參看著,一面指揮現場的工程進度。
「子忌!」隨著一記有力的叫喚,另一名同等出色的男子穿過施工的人群,走上高台。
項子忌抬眼看了一下朝他走來的好友韓晉淮,即又將注意力放在工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