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翔,你的斗蓬怎會披在梅身上?」孟霆終于開口。
「原來是這等事啊!看你那表情,我還以為發生什麼天大的事呢!孟霆你也太緊張了吧?」龍翔于謎底揭曉後險些暈倒。
「你少給我耍嘴皮子,我要知道「你們」是怎麼回事?」孟霆沉著臉問。
「我們?我們之間清白得不得了,她那斗篷是我見她上次衣著單薄在孟園中發呆,怕她著涼才順手為她披上的──」
「這些我都看到了,我是說為什麼你還沒要回去?」
「很簡單呀!我忘了啊!而且這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我根本不介意。」龍翔真搞不懂孟霆在吃哪門子醋,難道戀愛中的人都這麼草木皆兵嗎?
「那麼──」孟霆突然覺得自己很孩子氣。
「孟霆,你實在不需這麼敏感。你關愛梅的心,我完全能了解,也無意破壞。但你要梅真心接受你,就不該這麼疑神疑鬼的,你必須學著去信任她,給她時間與空間才是啊!」龍翔以第三者客觀的立場分析。
一向吊兒郎當沒啥心思的龍翔,竟能冷靜講述一番大道理來,好像是身經百戰的戀愛老手,天知道!他長這麼大了,情竇未曾綻開過,不僅他訝異于自己有這般見解,對孟霆而言更像在頭上重敲了一記。
或許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孟霆突然釋懷,心情一下全放松了。是的!他愛梅,也期望梅愛他,是要心甘情願、發自內心、毫無一絲勉強的。
「兄弟!抱歉,原諒我一時失去理智。」孟霆真心地說。
「你的意思是──雨過天晴嘍?那我和梅還要不要「嚴守戒律」?」龍翔吁了口氣,但仍有所警惕地問。
「當然不需要!」孟霆大方地笑著說。「不過,「保持距離」還是要的!」
天啊!龍翔按著額頭大嘆,愛情這東西踫不得!
他斜搭著孟霆的肩,眼光看向樓梯盡頭的房間,搖搖頭,不懷好意地調侃著;「可惜呀!可惜!全上海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女人要準備哭泣嘍!她們就快要失去一個最有價值的黃金單身漢了。」
郁孟霆也不甘示弱地回敬︰「別擔心,有你在的一天,她們不會太傷心的。」
這是什麼跟什麼呀!吧麼又扯上我。龍翔無辜般地聳聳肩。
「走吧!先談正事要緊。」郁孟霆輕快地邊說,邊步進書房。
***
他真是個百分之百專制的男人。
梅一邊換衣服一邊想──難道他關心別人時都是蹙著眉、粗聲粗氣的嗎?
但──她喜歡他專制的關心。
待梅下樓時,孟霆已經出門了。她還是和小聆、銀姨共度了愉快的早餐時刻。
不過,今天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著她去做,令她興奮又期待──她決定去應征工作了。
自從昨天梅意外的走失,今早,銀姨就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而語聆也是緊迫盯人,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梅的房里,一頭栽進梅的懷中,賴著不走。
終于──
中餐之後,梅假托身體不適回房休息,利用銀姨帶語聆午憩的時間,攝手懾腳的從房里溜出來。
為了怕銀姨擔心,她還是留了一張字條在房內,免得被誤以為是離家出走了呢!
不過,幸運一點的話,她也許可以在午憩結束之前趕回來。
***
聖母堂位于公共租界,是一家天主教收養院,里頭約有二十位收養兒童,負責人是一位年已六十的英國牧師,圓圓的臉、胖胖的身軀,加上兩層的雙下巴,一看就知道是個和藹可親的好人。
這位牧師已經盯著梅用中英文寫成的「自我推薦函」有數分鐘之久了,卻遲遲末開口。
怎麼?睡著了嗎?
「你……叫……梅•里斯?」牧師用流利的中文問她,並戴上老花眼鏡仔細打量。
「你父親可是叫……雷•里斯?」
他……認識爹地?「是的。」梅據實以答。
牧師激動的站起來,從書桌後走向前,梅也連忙站起身來。
「梅……你都長這麼大了,我沒想到你這麼早就來找我。」
怎麼?他早料到她會來嗎?
「你父親曾寫信給我,他說你遲早會來中國──在他死後,要我幫忙照應。」他頓一口氣說。「沒想到你比我預料的早到,那麼,雷已經……」他神情略帶黯然。
「可是,我是無意中看到你們的征人啟事才來的,我並未听父親提起過您。」
「哦?你現在住哪里?我們這邊還有很多空房,你隨時可以搬來。」
「不了!我現在借住在郁孟霆先生家里,他是父親的朋友,很照顧我。」梅不想離開郁宅。
「孟霆呀!這小子,這麼重要的事竟不告訴我,真是!」牧師忍不住本儂。
「牧師……您也認識孟霆,難道……」
牧師充滿慈愛的笑了起來。「孟霆可是我看著長大的。」牧師走到一面掛滿照片的牆上,指著一幀合照給梅看。「孟霆是這兒長大的孩子,雷也曾在這里任教一年,我們是至交。你一歲那年,雷就帶你回英國去了,唉!轉眼間,你都二十歲了──你們都是我的孩子呀!」
原來,他就是孟霆提起的──「郁」牧師。
環顧這間辦公室,梅突然有股難言的親切感──聖母堂,孟霆成長的地方,也是她曾住餅的地方。
「這樣吧!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請你留下來,我們這里很缺老師的。」
「這是我的榮幸!」梅興奮地答應著。
整個下午,梅和郁牧師就話起家常來了,並參觀了整個聖母堂,完全忘記自己是偷溜出來的。
近黃昏時,梅才滿心歡喜的離開聖母堂,正準備攔黃包車回去時,一道小小的身影竄到她的跟前,擋住她的去路。
「阿姨?」頗熟悉的聲音。
是在碼頭遇上的那位小男孩。「爹──爹──真的是她耶!你快來呀!」
小男孩朝不遠處一位年約四十的男子興奮的喊叫。那名男子快步向她跑來,拿下披在脖子上的毛巾,必恭必敬的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說道;「石仔承蒙這位好心姑娘的照顧,真是非常感謝。」
「這位先生,我不明白」
「石仔已經將那天在碼頭發生的事告訴我了,我很抱歉,我們家石仔從不偷別人東西的,那次是因為我生病好些天,沒法子出來拉車賺錢,家里沒錢,這二楞子才會笨到要去偷人家的錢想給我找大夫。我已經狠狠的把他教訓了一頓,我們做人可以沒錢,但不能失了骨氣是不是?那天真對不起,謝謝你沒有向警務大人告發這笨小子,不過他現在也學會在碼頭幫人提行李,賺點小錢了。」他又一鞠躬。
梅終于明白石仔那份「義氣感」是遺傳自誰了,看來石仔有個明理又辨是非的好父親。梅由衷的欣賞這對父子。
「我叫梅•里斯,你們直接叫我梅就行了。」
「梅阿姨,你要回家嗎?我爹可以載你回去,我爹拉車技術是全上海最棒、最高竿的哦!」石仔一副與有榮焉的驕傲表情。看得出石仔打從心底深深敬愛他的父親。
「你這小子!吹牛之前也不先量量咱們家的牛皮有多厚,萬一將牛皮吹破了,豈不讓梅姑娘看笑話了。」石仔的父親不好意思地忙接著說,並順手拿起手中的毛巾敲了石仔的頭。
「哎喲,爹!人家可是在幫你拉生意耶!別自家人拆自家人的台嘛!」石仔的臉也紅了。
梅看著這對寶貝父子,不禁微笑,她從沒見過親子之間也能藉由這般嬉笑打罵來傳遞彼此的情感與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