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憑什麼那樣肯定我們一定會再見面?
唉!我是怎麼啦?干麼想這些……梅在額上敲了一記。
梅甫跨進門檻,就匆匆向正廳里焦急等候的銀姨和語聆致歉,並以疲累為由,急急上樓,連頭都沒抬起。
接近深夜時,郁孟霆回到家就看見銀姨一臉擔憂地坐在正廳。
「還沒睡?」郁孟霆關心的問。
「情況如何?」
「往香港的商船沉了,損失了一些布,可能有些影響,但已控制住了。」郁孟霆直覺什麼事不對勁。
「今天玩得愉快嗎?」
「今天……逛街時,我們和梅走散了……」
「什麼?」郁孟霆咆哮一聲,從沙發上彈了起來。「為什麼沒通知我?她現在人呢?」血色瞬間從他臉上涌去。
「別急!她已經回來了。正在房間休息呢!只是……」銀姨不曉得該如何說起。
「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
第一次看到孟霆這麼「驚慌失措」,向來不輕易表露情緒的他,現在竟緊張得兩手握拳。
「她打一進門就怪怪的,晚餐也沒吃,把自己關在房里,連燈也不開,我擔心……是不是有什麼事?」
蹙眉沉思了半晌,郁孟霆才開口︰「這樣吧!銀姨,麻煩你去廚房弄點吃的,我待會兒就下來。」
說完就留下一臉不解的銀姨,快步的上了樓。
郁孟霆在梅的門口站了一會兒,里面沒有動靜,她睡了嗎?他輕輕的敲門,沒反應!又敲了一次,依舊沒回應,可能是睡了吧!
正想轉身離開時,房門開了。
「對不起,吵到你了嗎?」郁孟霆輕聲的問。悔還穿著今天出門時穿的洋裝。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頭垂得更低。
「我可以進來嗎?」事實上,他已經一腳跨進房門內了。「怎麼不開燈呢?」孟霆扭開桌燈,室內頓時傾泄一片暈黃。
「怎麼了?小丫頭。」郁孟霆撫著她的頭,輕聲的問。「把頭抬起來好嗎?我可不想同你的頭頂說話。」
梅再次搖頭,就是不肯把頭抬起來。
「我堅持!」郁孟霆抬起梅的下巴,仔細端詳著。頓時之間,憤怒如浪濤般地席卷了他。
「該死!誰干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郁孟霆咬著牙問。因為梅的左頰微腫,還隱隱可見指痕。
梅搖搖頭,不想多談,但眼淚卻背叛似地滑落。奇怪,為什麼她在這男人面前,會變得這麼愛哭。
「噓!」郁孟霆忘情的將梅摟入懷中,有些激動的說。「怎麼又哭了呢?我希望你住在這兒能夠快樂,把所有不愉快都忘掉,好嗎?」
梅更難過了,無論如何就是沒辦法止住奔流的淚水,也不曉得自己在傷心些什麼?只想痛快地哭它一場──在這寬闊溫暖的臂膀上。
郁孟霆輕輕地摟著她,任她發泄長久累積的痛苦與壓抑的孤單。他心疼的想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梅開始打嗝抽噎,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弄縐了郁孟霆潔白的襯衫,郁孟霆輕拍她的背。許久許久,梅才漸漸的平靜下來,輕倚在他懷中,靜靜地吸取郁孟霆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獨特香味。
沒想到一個男人的氣味會這麼好聞。
「你知道嗎?爹地在安慰我、逗我開心時,也會叫我丫頭。」梅睜著紅通的雙眼抬頭看他。
「想告訴我今天發生的事嗎?」郁孟霆輕撫她紅腫的臉頰。
于是,梅將黃埔公園所遇到的事說了一遍。
郁孟霆的臉色隨著梅的敘述,一陣青一陣白,最後竟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惹到你真是他們的不幸,想必那女人也吃了不小的苦頭──石頭耶!」耶孟霆夸張的比了比拳頭。
「哪有,只是小小的、輕輕的石頭啊!」梅無辜的說,自己也覺得想笑。
「原來,你還有這項「拿手絕活」,哪練來的?」郁孟霆眼底寫滿了激賞。
「沒什麼啦!我來上海之後已經用過兩次了,還都百發百中呢!」梅有點得意。
「兩次?」郁孟霆的神色變了。
「嗯!我來的第一天就用上了,沒辦法,我也不想傷人,但是,我才剛下船。行李就被搶了,所以,我只好……」
沒等梅把話說完,郁孟霆就霸道的命令道︰「為什麼沒告訴我?你很有可能遇到的是竊盜集團,太危險了,以後這種事一定要告訴我,知道嗎?」
「我只是覺得這種芝麻綠豆大的事沒必要告訴任何人。」
「我不是「任何人」,以後連灰塵般小的事都要告訴我!」
這男人真是專制,而且比爹地更愛管她的事,但是她了解他是真的關心。
「好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絕不空月復入睡的。」他突然轉變話題。「想不想吃東西?樓下有香噴噴的小籠包等著我們哦!」
梅已經听到肚子如雷鳴般的叫聲,她羞赧的一笑。
等他們來到餐廳時,銀姨早已將好吃的全安頓妥當。
「銀姨!辛苦你了,你先去休息吧!」郁孟霆感激地說著。
「東西吃完就擱著,我明早再收。」銀姨看看早已攻陷一盤點心的梅,轉頭低聲說︰「還是你有辦法!」說完就笑容滿面的離開了。
「為什麼中國人和狗不能進入公園?」她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什麼?」郁孟霆不懂她為何突然間這個。
「我今天走出黃埔公園時,看到公園入口有一張告示牌,上頭就這樣寫著。為什麼?這里是中國人的土地,為什麼中國人不能進去呢?那豈不是跟狗一樣了嗎?」梅一想到這事就氣憤莫名。
這是中國人的悲哀,捆綁了幾十年的伽鎖,任憑外國人蹂躪、踐踏。
「那里是公共租界。住的多是洋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時局動蕩,國家積弱不振,你從小在英國長大,不了解存在于中國的一些不公平現象。」郁孟霆的眼神溫柔,但卻隱含著憤恨。
「我原以為英國人討厭我是因為我長得像東方人,但沒想到他們根本是輕視中國人──即使是在中國的土地上。」
郁孟霆炯炯有神的雙眸深深望著她,帶著一股堅決。「以後,你不會再遭到這種待遇了。」
梅看著他,帶著評估,這男人真的能嗎?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我……只是覺得,在英國時,大家都認為我是中國人,但在中國人眼中,我又似乎和他們不同,我……不喜歡這樣,你看我什麼都不是……有時,我真痛恨自己的面孔,因為這是我最愛的爹地以及最思念的媽咪賦予我的,但有時我又會感到驕傲。哦!我實在不該自怨自艾的,應該給小聆做個榜樣,她還那麼小。將來所會承受的可能不比我少。尤其是她那藍色的眼楮……」
突然,梅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對不起──」梅急急的說。「我沒有評斷小聆的意思,況且,我相信你妻子也一定是個很好的人──」
天呀!梅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語無倫次些什麼呀?她連忙低下頭吃東西以掩飾自己的困窘。
郁孟霆走向窗邊,看著外頭的夜色,表情冷峻而落寞。
「小聆不是我女兒。」他的聲音低沉而且壓抑。「記得我妹妹──郁孟聆嗎?」
梅點點頭。
「五、六年前,我的事業才剛起步,急于想給孟聆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于是就拚命賺錢,但當時孟聆才十九歲,活潑外向,喜歡結交各式各樣的朋友。」郁孟霆頓了頓。「我想──我真的太疏忽她了。」
「她可能是感覺寂寞吧!」梅猜測著。
「後來,孟聆愛上一個美國人,全心全意投入了感情,我明知這根本不會有結果。果然,那個美國人回國後就音訊全無,孟聆仍然每天痴痴的等待著──就在這時候,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在滿心歡喜與期待之下,她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但是,這樣的孩子會幸福嗎?別人會如何看待私生子呢?」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又回到了遙遠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