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累了嗎?」他低聲詢問妻子。
翡彤麗困窘一笑,「有一點。」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她總是渴睡晚起。
夫君一如往昔般體貼,征詢她是否想退席休憩。
翡彤麗遲疑,「這……于禮不合。」
她指的是一國之尊的羅倫尚未退席的話,不管任何人包括長輩在內,都不能逾越分寸,比國王早退。因此若遇上了喜歡通宵狂歡、徹夜不眠的昏庸君王,宴會就成了慘烈的酷刑。「不過是虛禮罷了……」羅倫沉吟,明白知書達理的妻子斷然不肯先行離去,他只要改口道︰「剛好我也想休憩了,你不如與我同行吧!」他攙扶起妻子,頷首示意,隨從的女官、侍衛跟隨這對貴人離去,所到之處,人群紛紛行禮致意。
回到皇後寢宮,由女官服侍卸下首飾、禮服,翡彤麗的睡意反而消失了大半,接過香氣氤氳的花蕾飲品輕啜,她心血來潮地詢問︰「伊登伯爵家的蕾庭真受歡迎,那麼多千金小姐主動邀舞……不知道他的意中人只哪一位?有沒有和哪家小姐訂親呢?」
「啊?」年長的女官莫名所以,「皇後不知道嗎?對啦!這也難怪,皇後哪曉得這種瑣事。」
翡彤麗詫異,「什麼事?」
「皇後看走眼了,蕾庭實在是一位‘女公子’!」
女……公子?翡彤麗失聲驚呼︰「怎麼會?」
女官們振奮精神,加油添醋地說出經過渲染的離奇往事,伊登伯爵如何溺愛這位麼女,蔻庭又如何在十六歲英勇救美、遠游國外……「再加上當時的萊恩殿下鼎力相助,皇室會議已允準了伯爵的請求,等伊登伯爵百年之後,她就是本國的第一位女伯爵,即使將來婚配,丈夫也無法剝奪她的頭餃,這位女公子將是一族之長呢!」真是曠古未聞的奇事……以雷神之子為名?「翡彤麗喃喃低語,」雷神……不正是本國的守護神嗎?」
「是呀!伯爵也太夸口了!」一位雞皮鶴發的女官附和道︰「不知有多少人正睜大眼楮等著看將來的變化呢!」
心底有一絲奇異的不安,翡彤麗又說不出原因,黯然沉思半響才道︰「下去吧!我要安歇了。」
「是。」侍女們魚貫而出,只留下兩位掌燈侍女。
在遙遙相隔人皇宮里,陛下安歇了嗎?翡彤麗揣想著。相較于其他貴族夫婦,她明白自己是幸福的女人;王夫溫柔體貼仁慈寬厚,也沒有貪杯等不良嗜好就連她的皇兄也曾偷偷養過幾位情婦,只是賢惠的皇嫂一直裝作不知道罷了。照理來說,她應該知足才對。可是,這種忐忑不安的感覺究竟是從何而來?
躺在華麗大床上,觸手所及是柔軟精致的綾羅綢緞,雖有倦意卻輾轉難眠。同床共寢,是平民夫婦才有的生活,每一對貴族夫婦都是分房而睡的,不論感情好壞;更遑論一舉一動皆有大批隨從伺候的帝後,兩者寢宮遙遙相隔。有時候她會忍不住懷疑,是不是為了顧及帝王發展情史的「便利」,才制定這種不合情理的禮制?連見個面都得互遞錦箋、約定時間,帝後之間哪有縑鰈情深的佳偶?
是啊!翡彤麗長長吐息,突然發現自己為何還不知足了原來她早已將初戀的心情交與溫文爾雅的夫君,不知不覺地投入更多深情……
希望他眼中只有自己的身影,希望他的笑意只為自己綻放,希望他的步伐只為自己停駐,希望他的肩只有自己可以倚靠……希望他是自己此生唯一可以仰望的天!
只是不知這是否只是她的奢想空望?月明如素,多愁善感的秋夜呵!怕的就是由盈轉虧、樂極生悲的定理啊!
初雪,在亞德蘭王的生辰前一日報到,濃濃的喜氣蔓延整個宮廷,眾人私下傳遞著喜上加喜的訊息翡彤麗皇後有孕,恩愛甚篤的帝後終于有子嗣了!可喜可賀!
以「為陛下慶生」做生日,笙歌夜宴、胱籌交錯的宴會在國都各處展開。年輕好玩的貴族子弟更是鬧翻了天,政通人和、連年豐收更給了庶民百姓狂歡慶祝的余裕。
因為害喜癥兆而不適的皇後,勉強出席了兩次宴會,實在支撐不住了,才在王夫的堅持下告罪離席;即將為人父的國王千叮萬矚要她保重身子,為了體恤她的狀況,接連三天的慶生宴,亞德蘭王都是形單影只地出現。
皇後不行,陛下又青春年少,歡愉忘形的群臣紛紛鼓噪,包括皇叔萊恩在內,麥斯、若康、伊爾……這群曾伴讀王側的年輕人談笑戲謔,一個個輪番敬酒,酒量平平的羅倫很快就有幾分醉意。
「蕾,你不是想當王子伴讀嗎?這下子有機會了!」麥斯起哄。「你也去敬陛下一杯吧!」
臉色微紅的羅倫循聲望向階下不遠處的兩人。
伊人穿著黑色襯衫、繡工精致的橄欖綠禮服,領中上系著綠寶石領夾,剪裁合身的長褲、皮靴烘托出修長勻稱的雙腿。
蕾庭含笑回答麥斯的問題,「不了!你看他怪可憐的……」眼神與羅倫四目相接,她淘氣地舉杯致意,令微醺的他心為之亂。
「他?」麥斯抓住話柄,「他是誰?誰是他?你好大膽哪!」
喧嘩笑語中難保別人听不到,蕾庭壓低了聲音,「怕什麼!我沒官沒職又不領薪俸,他能把我怎樣?難不成打我一頓?這樣雙重大喜的日子,諒他為難不了我的!「端坐上位的亞德蘭王只看見蕾庭對麥斯眨眼而笑,兩人一起往旁邊走開。他說不清自己心中是惆悵,抑或是失望。看情況,這場宴會將通宵達旦……自知酒量有限的羅倫動用了一國之君的特權舉杯感謝群臣赴會後,從容離去。回到寢宮,早有人準備好熱氣騰騰的湯鄯及醒酒藥茶。」杰明?今晚不是你當值吧?」微有醉意的他清楚記得。
這種大日子,一些侍從總會偷懶懈怠,心思縝密的杰明根本放心不下;如果不是他指揮安排,恐怕今晚酒醉的陛下得自己開口才有茶喝!他回避王上的問題,婉轉勸道︰「雖然高興,陛下也該保重才是。這些王公大臣太不體恤陛下了。」
「偶爾一次,無傷大雅……」亞德蘭王道。
服侍的人雖多,能契合心意的就只有杰明,總是不吩咐就預備好,日常生活瑣事省卻他不少心力。
進膳、更衣,喝下半杯提神的藥茶,羅倫的酒意消退大半,他點頭示意,「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從十二歲進宮當羅倫的小廝,至今已快六年,年紀輕輕的杰明已經升職為副僕役長;少年老成的他並不是那種只做表面功夫的馬屁精,「不,我已經休息夠了。」
對于這位少年帝王,杰明並不是只有愚忠而已。幾年來的近身相處,陛下的行事風格、理想智慧,早就降服了他一片赤膽忠心,即使為陛下犧牲性命也是在所不惜!
陪著他寒冬夜讀、詳閱公文,在會議時回復朝臣,言詞從容有物,甚至偶爾還得為意見不合的耆老大臣折沖樽俎,溫文穩重的外表下,這位新君有著磐石般的毅力與決心。
仰慕君王的杰明說什麼也不肯退下休息,尤其這時候酒已半醒的陛下絕不會就寢,很可能會翻閱奏摺或是再看看書。
羅倫不禁詫異,「你簡直快成了我的影子,什麼時候休息過了?」
杰明露齒一笑,「我人偷懶的時間多得很哪!當陛下開會、就寢時,幾時見過我來著?」
亞德蘭王感慨一笑,「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