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一抹極復雜的情緒,掠過羅倫的黑眸。
「恩?」她微昂下巴,雙睫低垂,懶洋洋地回應。
吻,像蝶翅輕觸花瓣般落在她的唇上,又像從未發生過似的突兀離去,輕輕淡淡的,少年與少女的初吻,純潔得不帶一絲綺麗或浪漫。
蕾庭睜開雙眸,愕然看入深邃難懂的黑眸中,沒有羞赧、氣憤,只是有絲不解。沉默思索了數秒,她決定了這只是朋友間一個安慰性質的親吻罷了!
皇室會議為了羅倫選妃一事鬧得人仰馬翻,本國佳麗、名門閨秀、外國公主、皇女的資料如雪片般涌入,畫像堆積如山,各為其主的大臣幾乎吵翻了天。
氣餒心灰的羅倫不置評語,隨他們去吧!反正無所謂了。那家伙……居然想要去「尋仙訪道」!羅倫咬牙苦笑。他不是沒想過強迫立她為妃的可能,多的是先例可循,只是這種蠻橫的手段別說蕾庭不會原諒他,就連他也會鄙視自己!
羅倫這種置身事外的態度令萊恩暗自搖頭,決定和佷兒做一番男人與男人的對話。摒退了左右,萊恩舉了許多例證,說明熱戀男女在情愛轉薄後,反目成仇的遺憾——包括他自己和發妻茵雅郡主的殷鑒。
羅倫依然沉默不語,不置可否。
「我知道,鼓吹我做不到的事令你很難信服,但是我還是要請你多加考慮。像你的雙親就是‘政策聯姻’,細水長流的感情反而恩愛異常,只要釋出真心,互信互助,政策婚姻也會成為一則佳話、一對佳偶。」
「皇叔,我並沒有抗拒政策聯姻的打算。」羅倫平靜地回答。
「但是也不表示意見??這樣不行哪!」萊恩輕嘆,「看看這些仕女的肖像如何?對自己的終身伴侶也該有些關切,好吧?」
勉強看過幾位月兌穎而出的候選者肖像,他依然沒有一絲感覺。
「由皇叔做主吧!」他說。
「這……」萊恩一怔,茲事體大,若是弄得不好,那不就全是他的罪過?他遲疑道。
「這可是你一生的幸福……」
羅倫抑郁微笑,「有差別嗎?」
萊恩的心在動搖,想不到羅倫看似平和的外表下,真有一顆如此執著的心……十來歲的初戀應該是很容易淡忘的吧?他不太有把握了。
僵持了半晌,萊恩打破了沉寂,「羅倫,玩過‘紙上尋寶’的游戲吧?」
「皇叔?」羅倫訝然。
萊恩抽出一張雪白簽條,俐落涂鴉,在上頭畫出曲折道路,寫上多位名珠芳名,卷成圓筒狀。望著「起點」的分岔道路,羅倫感到荒謬。他的人生伴侶就在游戲中定奪?太可笑了!但萊恩的說法令他隨即釋懷。「天意難違。既然不能盡如人意,那麼就把一切對錯禍福都推給上天吧!」
苦中作樂也不過如此!羅倫一笑置之,拿起碳筆選擇了未知的前途……
選妃活動終于告一段落,中選的是吉陵國的皇妹翡彤麗公主。褐發棕眸的翡彤麗公主比羅倫大兩歲,是位溫柔嫻靜的淑女。反對的聲浪也是有的,落選者多的是顯赫貴戚,支持派人也不少。眾人議論的是公主的年齡比殿下還大,恐怕將來難以駕御。曾出使吉陵國的老臣賀班森倚老賣老地說︰「你們懂什麼?正是因為殿下太年輕,才更需要一位年紀稍長的賢內助來輔佐,更何況翡彤麗公主是我見過的,不僅端莊穩重,而且知書達理,這是天作之合………」眼見大勢抵定,眾人只有任他口沫橫飛地分析政治上的利益、好處。
「吉陵國與本國同文同種,語言差異不大;數百年前本是一家,結姻緣之好更有助于經濟、文化交流……」這是萊恩深思熟慮的高見。
自嘆淺見的人們紛紛點頭稱是。
詔告全國、納幣行聘……這些繁文縟節皆與他無關。靠著琉璃窗台,羅倫半臥半坐,修長的手指在七弦琴上撩撥出悠揚的樂音。她就要動身了……急著追尋力量、探訪異人的蕾庭,甚至等不及在延遲數日,好出席羅倫的十七歲生日宴會。艱澀深難的古調在他的指間流泄,泠泠弦音如風舞林濤般幽眇。全神貫注的羅倫展露出他不願張揚、鮮為人知的音樂才華。他在等待。
琴音領著想要跟他到別的蕾庭而來。一向如此,她總能在遠處分辨出羅倫的琴音,不同與宮廷樂師的繁華繚亂,羅倫的音樂往往在幽靜處伴隨著清風流水、竹聲花影,有著一絲難以形容的孤潔與寂寥……
兩年多的晨昏共度,她以為自己很了解羅倫,沒想到現在才覺察羅倫早拋下了同齡的玩伴,搶先跨入了成人世界。
听完她的告別之辭,羅倫只是淡然應聲︰「知道了。」
蕾庭有些不悅,鹵莽開言︰「又是十七歲生日宴會,又是隆重的大婚準備,您大概會忙得無暇注意這種瑣碎小事。」
羅倫為之氣結,這個薄情寡義的人哪!
「那你呢?一心汲汲于追求某樣可能不存在的事物,在你心目中可有我的存在?」他沉聲反詰。
蕾庭為之一怔,模稜兩可地回避問題,「我……早在兩年前就對您宣誓過忠誠……」
「如果我不是皇儲呢?」羅倫打斷她的話,「沒有宣誓、忠誠等字眼,你我之間就沒有任何瓜葛了嗎?蕾。」他攫住蕾庭的雙肩,視線望入她的靈魂之窗。
他幾乎是在生氣了……蕾庭後悔不已。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羅倫神情僵硬,深邃的黑眸迸射出凜冽鋒芒,她不由得噤聲不語。從蕾庭的無言,羅倫得到了答案,他放松了手。
就像童話中捕獲了夜鶯的國王,金絲籠中的夜鶯始終悲傷不鳴,只有當他釋放了向往自由的夜鶯,才听到了最悅耳動听的鳴唱……
羅倫釋放了他的夜鶯。
晚風拂過楓林,沙沙作響、嘈切低語,似有若無的一首古老情歌,飄逸在夜空之中何事何物總是蒙蔽凡人耳目,熱切的愚行,顛錯的悲喜,若不是造物愚人,就是諸神為戲,撫掌笑著這人世間紛紛亂亂熙熙攘攘的歡喜悲愁.
第四章
伊登伯爵一行人風塵僕僕地奔赴目的地——神谷(位于亞德蘭、班迦羅爾、吉陵國間的三不管地帶。
危岩聳壁、曲折羊徑,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鑿就出險峻景觀。這里相傳是諸神飛升而去的聖地,在兵連禍結的戰火中始終保持寧靜,未受波及。據說谷里的居民皆是諸神遺留在人間的血脈,鮮少與外人接觸,飄然避世的習性更為傳說添上一層神秘的面紗。雖然想象過多次,蕾庭仍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通過狹窄的路徑,豁然開朗的廣闊月復地有著足以媲美宮殿的建築,碩大的花崗岩磚、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綠玉般的石柱……雍容氣度渾然天成,與自然景觀融為一體。若不是諸神小戲妙法,凡人豈有這等成就?
「日安。歡迎來到鄙邑,伊登伯爵。」驟然揚起的悅耳問候聲,令眾人大吃一驚。
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白衣少女,像林中精靈般翩然出現在他們眼前,以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溫婉語調,要求伯爵將隨從摒退。
「能入此處之人都必須經過挑選。」
蕾庭納悶,誰的挑選?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少女微微一笑,「曾蒙恩眷的你,是最不該懷疑天意的人……雷之子。」
不待伊登伯爵從震驚中恢復,少女已轉身邀請,「請隨我來。」
寬敞玉堂中,等待蕾庭和伊登伯爵的是一位黑發黃膚的小年女子。似乎洞悉一切的黑眸清明含笑,在瀏覽過萊恩的引薦信函後,她笑出聲來,「呀!這小表頭還是一樣不長進嗎?虧他編得出來呢!若換成別人早被他哄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