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只掛心舍妹花琉,她年紀尚幼,卻被留在席間備酒,請您收容照顧她吧!」
「我知道了。」真君點頭,「到底是姊妹天性。我會照應她的。」
「謝夫人恩典。」焰璃叩頭道謝。
「難怪主公垂幸。」賈君微笑,環顧眾侍女說適︰「我見猶憐!帶她下去吧!」
「是!」曉事的女官分成兩列,一列跟隨賀君身後蜿蜒而行,另一列領著焰璃向後宮走去。
長廈迥廊問的蠟燭搖晃著幢幢燈影,庭園外月光所照之處是一片皎潔雪白,晚香玉的濃郁芬芳襲人而來,夜已深了。
清風將前般的歌聲笑語徐徐傳迭,薦然觸動真君靜如止水的心,竟在這繁華時刻無端涌起一股淒慘悲涼。
夫君納寵並不是頭一遭,她早已見怪不怪。
像驪女這麼年輕貌美的姬妾,大概會讓他著迷上一陣子。
她伸手撫悸過自己略顯松弛的臉龐,心里很明白,即使自己芳華正盛、容貌未衰時,也從未得寵過,獻公讓她主掌中宮為的是她的賢德才能,而不是美色。
她得到的是富貴榮華,卻分不到丈夫的一絲情愛。雖然如此,賈君反而能夠冷靜旁觀,看著一個又一個的新寵取代舊觀的地位。
沒有一個女人能長保寵幸。唯一的例外。大概是晉獻公年少輕狂時甘冒大不諱的一段逆倫孽緣,賈君想。
齊姜。風流裊慳、福薄早夭的齊姜,即使在死後仍緊緊攀住晉獻公的情愛這樣的榮幸有誰能及?
月冷星寂,風動林梢,喧嘩的前殿奏起了婬靡的鄭風民謠,賈君將記憶拋向腦後,緩步走向夫君御座覆命,心中無喜亦無憂。
花琉呆若木雞地站在眾多賓客之間,手裹拿著一把黃澄澄的酒壺,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姊姊被一位年長貴婦和一群宮女簇擁而去。相依為命的姊妹從此一分為二,命運不再相同。
縱情飲宴的晉國朝臣在國君離席後更加放肆狎謔,拿主公臨幸驪女的誦題大作文章,婬穢的言語句句難堪。「酒為色之媒」,幾個原本衣冠楚楚的官員藉酒裝瘋,對侍宴的宮女毛手毛腳,閃避不及的宮女們嬌項怒叱,富麗毅峨的宮殿頓成猥褻婬窟。
「你杵在這裹干嘛?」一個宮女惡聲惡氣地罵︰「還不去幫忙陪酒?這群臭男人要不到酒會把桌子給掀了,你還不快點!」
「啊?」花琉如大夢初醒,小心翼翼地走向一位嚷著要酒喝的白胡子老爺爺身旁,為他斟了一杯酒。
「小泵娘,過來!餅來!」老翁招手喚她,釀然說道︰「我看看。嗯!長得倒是好模樣,只是可惜了。老夫向主公討了你好不好?只要服侍老夫一人,不必在這里吃苦受罪,委屈做奴婢。」
大吃一驚的花琉急急退後,像被燙著似地抽出左手,周圍的喧嘩笑聲令她面紅耳赤。
「範大夫年事已高,老柏少艾恕不是對子,不如讓與下官吧?」另一個人笑道。
「不!不!梁大人此言差矣,老雖老,起得早、吃得飽、精神好,有這等住人噓寒問暖,老夫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呢!」範大夫一本正經道。
罷剛才在議論主公今夜艷福不淺的梁五插嘴道︰「長姬已被主公收入宮中,範大人若收少姬,不就與主公做了連襟?」
冷不防的,一雙魔爪拂過花琉腰際、臀部,今她發出驚叫,眾人曬然而笑。
「身量還小……沒關系,由我來調理幾年,就出落得標致了。」
花琉渾身僵硬,像落人狼群的羔羊般無助。
「範大夫的毛病又犯了……」一個渾厚低柔的聲音介入這場騷動,「酒後戲言取樂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怕嚇著了剛進宮當值的侍女。」
「世子說的是,小女孩沒見過場面,嚇壞了她就是我們的罪過了。」梁大人笑著打圓場,「就叫她為世子斟酒布菜吧?」
花琉戰戰兢兢地向前垂手侍立。
「歌唱得很好。」世子申生簡短地說道,眼中有一抹溫暖與同情,令她眼眶一熱,不知該如何回答。
在嘈雜前殿中,一立一生的兩人默對無語。看著端正寡言的申生,花琉明白是他救了自己,道謝的話到了舌尖又被她咽回。
「喂!夫人喚你,跟我來。」一位年約二十三、四歲的宮娥出聲咦花琉。
「足。」花琉跟著她繞過酒席,穿過繡幕,來到執事女宮當值的議事偏殿。
真君安坐殿上接受花琉跪拜,嚴肅的神情和緩幾分,轉首對右側侍立的年長宮娥說︰「好可憐,才十四歲呢!暫時擒她收留在我宮裹吧!等過了明日……」她停頓一下,「看要分發到哪個妃子的住處服侍,或是給她們姊妹新的起居處,就得看她姊姊的造化了。」
「是。」深諳內宮情形的宮娥明白,所謂的造化是指驪姬今夜能不能博得君王歡心,討到封訥,即使獲得臨辛,所得到的賞賜亦厚薄不一,端賴主公喜惡。
花琉隱約明白,這-路走來,她已經著到太多超乎她年齡所能接受的丑陋現實。
她溫馴她跟隨,名宮女來到下人的臥處,將近二十人的鋪蓋被褥整齊地靠牆排列。
罷換班休息及該值夜班的宮女好奇地望著花琉,來自鄰近小柄、口音各異的眾人各自形成一個個小圈子,對新加人的花琉既無歡迎之意,也沒有排擠的表示。
「睡吧!你的位置……先睡在這裹。」帶領她的宮女指著一個角落道。
「謝謝姊姊。」花琉低聲道謝。
拜別了雙親、遠離家園,像斷蓬般無依的命運總算稍定。躺在帶有霉味汗臭、軒聲四起的通鋪中,花琉輾轉反側,難以安眠。
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下,花琉緊繃的情緒隨著淚水奔泄,為自己、為姊姊,也為雙親。
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
第六章
三天了。
被分發到仙芝閣當差的花琉一直沒有機會見到姊姊,只有從宮娥們興奮詭譎的耳語中得知姊姊的近況。
「也不知這小丫頭片子哪來的福分,讓主公歡喜得一連三天都不放人出來……」灰發宮女粗嗄地說道,她也曾受過士公寵幸,不過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如今年老色衰,只有在一批批新人面前想當年的份。
「還說呢!我姊姊親眼所見的,賞給她的賜物擺滿了一地,綾羅綢緞不算,光是衣衫袍帶就好幾個箱籠,瞥玥釵環都是內府工匠打造的新花樣,還有,瑪惱紅寶、翡翠珍珠這麼滿滿一盤,大的像鵝蛋,小的也有指甲片這麼大。」另一個宮娥比手畫腳,口沫橫飛。
「嘩!花琉大喜,你姊姊這下子可是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別混鬧!被夫人听到了可不好!」怕事的人連忙制止。
「夫人一向寬宏大最,不打緊。」說者笑嘻嘻道︰「只怕惱了梨香館的那一個!」
眾人吃吃而笑,如通指的是年方二十一的夏姬,獨佔獻公寵愛達兩年之久,卻突然蹦出個驪姬來。
「可是,主公也不能一直和新人膩在一起吧︰這樣于禮不合。」有人說。
「主公已經下令,要撥出緯雲台給新人,正式封諧哩!」
「梨香館?」
「哎呀!梨香館那個會氣死的!」有人幸災樂袖。
「各位姊姊們,」一旁凝神靜听的花琉怯怯地問︰「梨香館那個是什麼人呀?」
眾人但笑不語,一個熱心的宮女指點花琉,「傻丫頭,我告訴了你,你可得放在心上,別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