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興奮不已﹐互相嘲謔﹐一掃過去幾天的陰霾。
劍豐將BMW停在大門口﹐心里直犯嘀咕﹐老媽也真是不死心﹐送香煙隨便請個人送就好了﹐硬要派我來﹗她大概指望我對範蓉仙一見傾心﹐天雷勾動地火﹐馬上展開戀愛攻勢﹗一個口嚼檳榔的男子晃到他面前﹐「請進來坐﹐里面奉茶﹗」
劍豐對他一笑﹐「我送煙來給議員﹐馬上走。」
男子眼楮一亮﹐「哪有馬上走的理由﹖大伙兒都是自己人﹐來﹗來泡茶﹗」
他轉頭喚接待小姐﹐「將這位先生大名登記一下﹐寫個謝條﹗」
劍豐還待推辭﹐已經被拉住手臂﹐不得已只好入內一坐﹐接過眾人奉上的茶及檳榔﹐同那位男子稱謝。
周圍的話題還繞著蓉仙打轉﹐劍豐聆耳細听﹐弄清了原委﹐重新勾起了好奇心。
他在留名簿以及謝條上簽上老爹何泰成的大名。舉目四望﹐並沒有符合老媽所形容的長發年輕女子﹐他忍不住問﹕「哪一位是範小姐﹖」
嚼檳榔的男子大而化之﹐隨意說﹕「在里面打電話拜票的那位小姐就是了﹗」
略坐一會﹐劍豐起身藉故上洗手間﹐打算一探佳人廬山真面目。
蓉仙正好起身﹐站在木門內側﹐搜尋著上一屆的里長資料及開票紀錄。
面對玻璃窗的是兩位臨時聘用的工讀生﹐正用電話向選民拜托惠賜一票﹐其中一位黃小姐也是長發披肩。
劍豐信步踱來﹐看到了正在打電話的長發女子——門後的蓉仙﹐正好是在劍豐所見不到的死角。
他不由得感到一絲失望﹐長發白膚、圓潤娟秀的範小姐的確令人望之可親、平易近人﹔不過距老媽口中所描述的窈窕淑女、天仙佳人還有一段距離。
可見得老人家的好感﹐往往會美化事實。哪里找才色兼備的女子﹖劍豐暗忖。
他徑自走出人味雜沓的服務處。
第三章
選舉是外行人看熱鬧﹐舞龍弄獅、明星雲集好不風光﹐放黑函、灑狗血﹐看得小市民們一吐怨氣﹐好不過癮。
內行人看門道﹐最後兩天的全力沖刺﹐各家勝負已經可以看出端倪﹐對競選連任的範仲禹也下了定論﹐默默守成的老議員和來勢洶洶的周沖包定了火車尾與落選頭﹐至于誰上誰下﹐則是不到最後關頭勢不能揭曉。
投票日終于到了。
一早﹐何泰成便坐立難安﹐不停打電話為好友催票﹐左鄰右舍頻頻叮囑﹐到下午無事可做時﹐就跑到範仲禹的競選服務處等候開票。
相較之下﹐何李玉鳳就氣定神閑得多﹐她約好發型設計師、美容師﹐將自己打扮得容光煥發﹐才打電話召來兒子當司機。
劍豐不禁抱怨﹐「坐計程車就行了﹐還讓我東奔西走﹗」
「不肖子﹗人家古代還有舍身救父母的呢﹗叫你送我一程就抱怨東、抱怨西的。」何李玉鳳揚眉﹐半真半假罵道。
「好﹗好﹗只要別逼我見範小姐就成了。」劍豐討饒。
「我知道﹗強摘的瓜不甜。」她無奈地說。
劍豐嘻皮笑臉﹐「弄得不好﹐還得吃上竊盜官司哩﹗」
「貧嘴﹗」她啐道。
劍豐開著新買的保時捷來接母親﹐在美容中心引起一場騷動﹐年輕的助理、設計師交頭接耳﹕「好帥喔﹗」
「哇靠﹗我也想要一件那種皮夾克﹗」
「很新潮﹗」
何李玉鳳不明就里﹐直到兒子拍她肩膀喊了一聲﹕「媽﹗」她才回過頭來。
看兒子的打扮﹐她倒抽一口冷氣﹐「你……你從哪弄來的這種衣服﹖」
全套義大利小牛皮夾克、皮褲、麂皮鞋﹐劍豐黑得徹底﹐集時髦、叛逆、邪氣、帥勁于一身。
他摘下太陽眼鏡吊在褲腰上﹐對母親露齒而笑﹐「媽﹗可以走了吧﹖」
看到那輛黑色跑車﹐何李代鳳發出哀鳴﹐「你干嘛開這玩意見來﹖你是打算去應征最後舞男嗎﹖」
「媽﹗走啦﹗時間快來不及了。」劍豐輕松道。「等到開票後才去﹐就太沒誠意了﹗」
何李玉鳳氣餒﹐數落道﹕「你以為你今年還是十八、九歲的小阿飛不成﹗」
「我的心還年輕﹗」劍豐涎臉說道。
「第287票箱回報﹕10號137票﹐1號103票﹐2號32票﹐3號……」
「請再重復一遍﹗」蓉仙急急問。
「第273票箱開票數統計出來了﹗」王小姐放下話筒﹐將寫好各候選人得票數的小紙條遞出去﹐電話隨即又響起。
「第幾票箱﹖麻煩再說一次﹗」鄰桌的黃小姐正跟另一個回報票數的電話奮戰不休。
「喂﹖什麼﹖麻煩你說大聲一點。哪里﹖」另一位負責接听電話的李小姐﹐拿著原子筆蓄勢待發﹐「第276票箱﹖好﹗請說﹗」
木板隔間的「機密辦公室」內﹐四位小姐馬不停蹄地應付接踵而來的電話報數﹐將每一個票箱開票情況送出到門外的總干事手中。範議員的支持者群聚在競選服務處內外﹐屏息看著臨時搭建的巨大告示欄中一格格填滿的票數﹐並議論各候選人的差距。
「喔﹗你看﹐5號的票數開得很齊全哪﹗第一高票穩是他了﹗」
「沒法度啦﹗伊的勢面好﹐漫天撒錢﹗」另一位老者無奈道。
人群嗡然作響﹐大家的心情隨著得票率高低而起伏。範仲禹一度和2號周沖形成拉鋸戰﹐七點多時﹐範仲禹的競選服務處開始燃放鞭炮﹔依總計票數﹐範仲禹以八百七十三票的差距勝過高票落選的周沖﹐吊火車尾順利當選。
「好佳在﹗有當選就好﹗有當選就好﹗」
歡呼聲、掌聲之中﹐滿臉疲憊的範仲禹沙啞地道謝﹕「多謝各位鄉親的支持﹐多謝﹗」
十余天的勞碌奔波﹐個中辛酸並不是筆墨可以形容﹐辛苦總算沒有白費。他打起精神和恭賀者一一握手道謝﹐鞭炮、煙火﹐硝煙四起﹐嗆得範仲禹一陣猛咳﹐月仙趕忙上前扶住案親。
「來﹗來﹗大伙兒來拍照留念﹗」
歡喜愉悅的混亂中﹐鎂光燈齊閃﹐也有人拿起V8攝影機獵取鏡頭﹐劍豐無聊冷眼旁觀的想著﹐如果落選的話﹐現在不怕是鴉沒雀靜的﹖「請範議員和範小姐合照一張﹗大小姐是幕後功臣呢﹐怎麼可以躲起來﹖」
眾人興奮趣味﹐硬是「請」出了辦公室里的蓉仙。
蓉仙含羞帶怯﹐接受眾人的恭維﹐只見她梨渦淺現﹐欠身向眾人致意後﹐便返到父親左後側。
連日的辛勞讓蓉仙消瘦不少﹐更顯得裊裊縴秀﹐雙眸秋水翦翦。
劍豐為之驚愕﹐他實在不相信﹐自己居然會錯得這麼離譜﹗一個活生生的古典美人從詩詞歌賦中走了出來﹐驚為天人是他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字眼。
年近三十正在商場中活躍的劍豐﹐所見過的美女何止千百﹖從灼灼紅星到酒國名花﹐美艷不可方物的眾家美女﹐幾乎是如出一轍地在外表修飾下工夫﹔珠寶首飾、綾羅皮裘﹐除了聲色奪人外﹐再也沒有什麼可喜可愛的長處。
求學時期﹐劍豐不只一次地對古詩詞上形容美人的詞句存疑﹕飛燕、昭君、西子、楊妃……。那些詩詞歌賦可能多有潤飾﹐要不然就是新時代女性缺少了一點耐人尋味的氣質﹐美則美矣﹐卻不耐久看。
「一面風情深有韻」、「態濃意遠淑且真」﹐許久不曾使用的詞匯﹐驀然浮現在劍豐心中﹐就像一雙看不見的手扭絞著他的五髒六腑。
劍豐坐立難安﹐他大踏步走到含笑鼓掌的母親身旁﹐低聲喊了一聲﹕「媽﹗」
「啊﹖」何李玉鳳滿面笑容﹐「你還沒跟你範伯父恭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