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遭滅門的曲家,只有她一人獨活了下來,在一夕間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後,她就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她現在什麼都不想,只想長伴青燈古佛,日日誦經超渡親人的魂魄。
「皇上,妾身想為先帝守節,到‘無塵庵’剃度為尼。」她哽咽說道。
超渡親人亡魂,是她如今唯一的選擇。
應雅束驚愕地盯著她,眾宮嬪听了也詫異不已。
「朕並沒有給你這樣的選擇,何況你並未侍寢過先帝,不需要為先帝守節。」他微眯著眼瞪她。
「曲家如今只有我一人活了下來……」曲密無聲哽咽著。「我既可為先帝守節,又有責任超渡親人的亡靈……我已無法為親人們收尸,無法為他們守靈,我什麼都無法為他們做了,只能在佛前為他們日日誦經而已,我如今能做的只有這樣……」
悲傷又涌上心頭,哀痛無法遏抑,淚水潸潸而下。
應雅束怔住,他從來都不曾這樣焦躁、煩惱過,許許多多陌生的情緒佔據了他的心頭。
「一旦進了‘無塵庵’便不可能再有出來的一日,你要想清楚。」他煩燥地蹙眉,無法接受她所做的選擇。
「妾身想清楚了,也已經下定決心。」
當下定了決心之後,她的心頓時平靜了許多,就好像終于找到一個寄托。
「皇上,時辰已耽誤許久了,童娘娘已經過來迎請皇上回宮。」穆良悄聲提醒,一邊緊張地偷望著童盈蘭。
應雅束轉頭看了童盈蘭一眼,緩緩站起身。
「皇上,所有朝臣都在太極殿等著皇上。」童盈蘭臉上掛著僵硬的笑。
「知道了。」
應雅束淡漠地應了聲,低眸深深凝視著曲密。
日光漸漸趨散了清晨的薄霧,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很快地就讓人熱出一身細汗,但是在逐漸炙熱的陽光下,曲密平靜如水的容顏宛若一抹潔淨的新雪,超然的身姿又似佇立月下的仙子,仿佛已不是這塵世中人。
「妾身要為先帝守節,請皇上恩準妾身到‘無塵庵’落發為尼。」曲密怕他就要離去,心急地乞求。
「朕不允許。」應雅束低聲拒絕。
曲密默然片刻,深深一叩首,輕聲而堅決地說道︰「皇上,這是妾身唯一的心願,求皇上恩準。」
「‘無塵庵’是侍寢過帝王的嬪妃剃度修行之所,不是你該去的地方,你還是去守陵三年再說!」
應雅束並不想放她走,更不希望她進「無塵庵」落發為尼,但是眼下有一萬件事等著他去處理,他沒辦法在這里和曲密糾纏太久。
「皇上!」
曲密焦急地低喊,仍伏跪在地,不肯起來。
「不許再多言!」應雅束斷然喝止她,側過身對穆良說道︰「把曲密送往陵園守陵。」
「奴才遵命。」
曲密望著應雅束轉首離去,無語怔然。
童盈蘭隨後跟上應雅束,但臨行前回眸掃視曲密一眼,聲音又輕又淺,像是只想說給她一個人听見——
「你若執意為先帝守節,本宮倒是可以成全你。」曲密看見童盈蘭離去前冷冷勾起的唇角,不解她是何意。
成全她?那是什麼意思?
她依然跪著,仰望清朗無雲的蒼穹。
在這個塵世之中,她已一無所有了。她對前景絕望,未來等待著她的將是什麼樣的命運,她其實也不在乎了……
第4章
兩輛簡陋的馬車並行著,緩緩駛出了宮門。
其中一輛載著五名年輕貌美的女子,年紀最大的不過才十八歲,她們都還是花樣年華,青春正盛,就已經要被迫褪盡顏色,穿上白色的法衣,帶往深山尼姑庵終老一生了。
而另一輛馬車則載著七名女子,欲將她們送往永寧山天問峰的陵墓守陵。
當兩輛馬車剛駛出宮門,突然有一名禁衛軍騎著快馬馳來,攔下了兩輛馬車,聲稱傳上頭口諭,要將曲密送往「無塵庵」,然後把前往「無塵庵」的宮嬪換下一名轉送往陵園。
昂責護送的兩名敬事房內侍監面面相覷,滿月復狐疑,那禁衛軍也不多言,只朝他們兩人各丟出一袋銀兩,意有所指地說︰「你們只要悄悄把她們兩人對調過來,若能神不知,鬼不覺,事成後主子會再有重賞。」兩名內侍監雙手捧著沉甸甸的銀兩,在敬事房待久了,這旨意會是誰下的,他們心底都很清楚。
「這可不行,要是兩位小主不依,鬧鬧嚷嚷起來,走漏了風聲,咱們還能有命嗎?」內侍監把銀兩退了回去。
曲密聞言,無暇深思,立即跳下馬,奔到花婉露面前,用力把她抓下來。
「婉露,你不是寧願去守陵嗎?眼下是個機會,咱們兩個身份對調,你就可以不用去‘無塵庵’了。」
曲密貼近花婉露,急切地低語。
花婉露呆了呆,很快就明白曲密的意思,連忙點了點頭。
「公公,我們兩個願意對調身份,絕不後悔。」曲密立刻拉著花婉露的手,來到內侍監面前。
兩名內侍監搖頭低笑著,「這可不是你們兩人願意就行的,兩輛馬車上頭還有十個小主呢,隨便一張嘴就能要了我們的命。」曲密怔怔地望向眾多姐妹們,眼神迷惘無奈。
「公公這話差了。」其中一輛馬車內的女子冷冷地說道。「‘無塵庵’又不是什麼享福的地方,曲密懇求到‘無塵庵’是因為她已心如死灰,我們姐妹又不是冷血心腸,何況人人命運相同,告她的密有什麼好處嗎?」「嫻英,多謝你。」曲密朝那女子投去感激的一瞥。
「上頭有諭旨,庵院和守陵的生活清苦,只要各位小主安分守己,上頭每月會多加銀兩照料各位小主。」那名禁衛軍又說道。
眾宮嬪們彼此互望著,人人神情苦澀。
她們都知道,這是「上頭」的收買,對她們來說是極大的恩惠了。
兩名內侍監在權衡輕重後,笑吟吟地收下了禁衛軍的銀子。
「曲密,快上這輛馬車。」
內侍監指著前往陵園的馬車,朝花婉露努了努嘴。
隨後又指著前往「無塵庵」的馬車,示意曲密上去。
「花婉露,你也上馬車。」
曲密和花婉露從此刻起變成了對方,兩人幽幽對視一眼,各自坐上了對方的馬車。
馬車出皇城以前,少女們仍頗有興致地看著街景,嘰嘰喳喳地談論著,但是隨著出城以後的景色愈來愈荒涼,愈來愈杳無人煙,目之所及一片荒涼蕭索,她們的心情也就隨之愈來愈低落了。
出城後的官道路面並不平坦,馬車一路顛簸,走了大半日,每個人渾身的骨頭都像要散開了似的,個個苦不堪言。
然而,曲密始終合著眼,不發一語。
曲密原本不明白事情為何有如此轉折,暗暗猜測著禁衛軍口中的「上頭」指的是誰?但是馬車內同行的姐妹們清楚點破了她的疑惑。
「看樣子,皇上看中了你,童娘娘便容不得你了。」李嫻英哼笑道。
曲密這才猛然想起童娘娘那句輕賤的話語——本宮倒是可以成全你。
「原來‘上頭’就是童娘娘呀。」溫玉蘭也恍然明白了。「童娘娘把曲姐姐先送到‘無塵庵’去落發為尼,皇上就算想把曲姐姐接回宮也沒有機會了,這就是童娘娘的打算吧?」
「這就沒有機會了。玉蘭別想得太天真了。」羅貞靜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皇上若真的想要曲姐姐,就算曲姐姐人在‘無塵庵’,只要皇上一道詔書,也能讓曲姐姐蓄發還俗呀。」
「傻瓜,你當真以為童娘娘會讓皇上知道曲妹妹人在‘無塵庵’嗎?」李嫻英冷冷地撇了撇唇,「說不定過幾日,童娘娘就會傳個假消息給皇上,說曲密忍受不了守陵的苦逃走了,或是受不了親人的死而跟著尋死了。總之,童娘娘一定會讓皇上對曲妹妹徹底死絕了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