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有這樣的能力,那會使我困擾。洛無天察覺到她臉色有異。
這麼說來,打從一開始,我心里想什麼你都完完全全清楚是嗎?無夢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是。雖然感覺到她的怒意,但他已經不得不承認了。
一想到自己的心事和秘密早就毫無保留地被他窺探光,無夢就感到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那種感覺就好像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赤果果地被人看光了身子,讓她覺得自己的隱私被徹徹底底地侵犯了!
她不斷回想和他相處之時,曾經在心里說過些什麼話?難怪他常常不明所以地忽然發笑,老天,那可能是因為听見我說了什麼不知羞恥的話才發笑的!她愈想愈氣、愈想愈委屈、愈想愈沮喪、愈想愈惱羞成怒……原來他早八百年前就清楚她對他的心意了,卻還始終冷眼旁觀著她對他的意亂情迷,另一邊則忙著給沈家提親下聘,因為他早就篤定自己翻不出他的掌心了!
洛無天愈听清她內心狂亂的囈語,就愈驚訝她竟然會用這種扭曲的角度來看待這場誤解。
「你早應該告訴我你有偷窺人心的異能,為什麼要看我出丑?你簡直是在羞辱我!」她難忍憤怒,不滿地沖著他大喊。
我並沒有羞辱妳的意思。他沒想到無夢的反應會如此氣憤強烈,內心急躁地狂跳,連忙握住她的手想解釋。
「你什麼都不要說了,反正現在我心里想什麼你是一清二楚的,我也就用不著再對你多說什麼了!洛無天,你羞辱我也羞辱得夠徹底了!」從看到聘禮後受到了刺激,然後听見「育嬰堂」那些小丫頭被綁走的震驚,接著又飽受難堪地被僕役們驅離,到現在听見他身懷異能的震撼與羞辱,所有的情緒全部一涌而上,排山倒海地朝她淹沒過來,瞬間瓦解了她的理智,她再也忍受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無夢,妳完全誤解我對妳的感覺了!妳不可以那樣想妳自己,我更沒有任何想要羞辱妳的念頭──
「不要再用那種奇怪的聲音對我說話!」她用力摀住耳朵,卻仍然無法拒絕他的聲音強行入侵她的腦海。
我一定要妳冷靜听我說!我不讓人知道我有異能這件事,是因為我想過平靜的生活,這也是一開始我不讓妳知道的原因──
「夠了!我不想听你的原因跟理由,我只知道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她拒絕他的聲音繼續佔據她的腦中,泣不成聲地喊。「你現在說什麼我一句都不想听,你也不能強迫我非听不可!我喜歡的是那個不會說話也听不見的洛無天,他不會傷害我,你這個什麼都听得見的洛無天讓我覺得好害怕也好可怕!我不要這樣的洛無天,你把從前那個洛無天還給我!」她奮力甩開他。
洛無天震愕地松開手,怔然看著無夢憤然奔離。
從頭到尾都對他們詭異的對話和爭吵看得莫名其妙的晨星,見無夢忽然大哭著跑走,嚇得連忙追上去。
他的異能,竟讓她覺得好可怕也好害怕?他把秘密對唯一的一個凡人說出口了,然而得到的竟是這樣的結果?
洛無天頹然呆站著,眼看無夢漸漸從他的眼前消失,他的雙足卻沉重得一步也移不開。
第八章
僕婢們來回穿梭忙著修飾新房。
堡人們忙著粉刷白牆。
丫頭們灑掃庭院。
寧總管指揮著小廝,把自綢緞莊搬運過來的上好布疋結上紅綢布。
街上的裱畫匠正要把裱褙好的新婚燕爾圖、石榴多子圖搬進新房。
洛夫人仔細清點著聘禮的數量,玉蘭在她身後把她的吩咐一一記下。
洛無天站在天井中,俊容籠罩寒霜,冷眼看著這一切,沈郁的雙眸中醞釀著一場風暴。
一名僕役來到洛夫人身旁,悄俏低語了幾句。
五百兩就打發了,早知道用錢就可以打發那兩個丫頭,老早就該把她們打發走才對!洛夫人在心中暗暗冷嘲。
太好了,那兩個臭丫頭終于走了!玉蘭心下暗自竊喜。就這麼幾分能耐也敢跟人斗,現下看誰斗贏了誰!
一直被洛無天強行壓抑的怒潮在他的血管里不停滾沸,再也隱藏不住了!
他揚掌一揮,平地驟然卷起一陣狂風,滿院子結著紅綢巾的聘禮霎時被掀翻,許多金銀器皿被風吹出牆去,酒壇砸在白牆上,碎了一地,濃烈的酒香四溢。突來的狂風嚇得婢女們驚叫連連,紛紛散開,僕役們倉皇地護住洛夫人躲避怪風。
洛無天倏地轉身回房,經過呆若木雞的裱畫匠時,他懷中抱著的兩幅畫像突然被虛空中襲來的巨手奪走似地疾掠向半空,然後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重重墜地,兩幅畫框碎成了四片。
裱畫匠嚇得沒命奔逃,洛夫人和僕役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瞬間發生的慘象──散亂的彩緞布疋、流淌一地的美酒、飛散的糕果碎屑,滿目瘡痍。
眾人震訝地面面相覷,沒有人知道剛才那陣激烈的狂風從何而來?也沒有人猜想得到蓄意毀壞這一切的人會是洛無天。
洛無天回到院落,當他從花圃前走過,滿庭院的花霎時紛紛綻放,極盡所能地獻出最甜美濃郁的芬芳。
一進屋,洛無天發泄似地狠狠甩上門,覺得體內的怒火仍然沒有釋放完,他雙掌一揮,屋內所有開啟的窗扇全部轟地一聲關上,風勁掃過那條系在門與床帳間的五彩繩,鮮艷的流蘇微微飄動著。
他的心口掠過一陣刺痛。
無夢,這樣的我真令妳覺得可怕嗎?
五彩繩幽幽靜止了,彷佛無言地望著他。他的心情痛苦而狂亂,也許他不該太早讓她知道他的異能。凡人可以接受他的聾啞,但卻不能接受他擁有讀人心的異能,這點竟連無夢也不例外。光是他能夠用心音與她溝通都令她感到可怕了,倘若讓她知道他所擁有的神力時,又將會如何看他?
他以為她是與眾不同的,以為與她已經是心靈相契了,他相信她必能接受他的一切。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她的反應強烈地刺傷了他,她竟頭也不回地走了,彷佛他是什麼令人恐懼的妖魔。
難道,她寧可什麼也不知道嗎?也許……他根本什麼也不該讓她知道。
他怔怔地盯著那條五彩繩,內心渴望著它能晃動一下,這種焦灼和渴盼的心情他從未有過。
無夢是單純的。她的身世單純、心思單純,她對他的感情,也是單純到近乎愚蠢的。而令他傾心動情的,又正是她的單純。
他與單純的無夢不同,他是持國天多羅 的轉世凡身,當封印解開後,他清楚地知道他這一世必須守護的對象是天下芸芸蒼生。再過兩個月,當今聖上將宣他入朝,他所肩負的責任,她能明白嗎?若是不能,她便不是他此生的夢,他只能放手讓她走。
他怔然獨坐著,周遭是一片靜默的死寂。
這樣的靜寂他早就是習慣的了,但是沒見到無夢在他身邊出現的寂寞,竟讓他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
瞥見桌案上「夢上天」的書冊,他情不自禁地一頁頁翻開來,樸拙的字跡立刻躍入他眼底──
「無夢,妳的字太丑了,要多加練習。」
「無天,你應該說這本冊子做得很漂亮才對。」
……
「多大夫?」
「他叫多羅 。」
『多羅什麼?』
「那個字與柵欄的柵同音。」
想起與無夢生活上相處的點點滴滴,再看到他所寫下的「洛無夢」三個字,他的心頭緊緊一縮,驀地將書冊合起來,丟在一旁,起身打開門來到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