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花園中艷冠群芳的牡丹,只是野外努力綻放的一朵小花,毫無條件貢獻著她的香氣,細細欣賞,方能看見她可愛動人之處。
門外傳來一陣輕叩聲。
「客倌,兩位客倌在嗎?」
善月仿佛從夢中乍醒,怔怔地眨了眨眼,意識到自己似乎痴望他過久,俏臉霎時紅透,慌張失措地從他身上爬起,臉紅尷尬地前去開門。
「有事嗎?」她看見店小二手中捧著一盤月餅。
「姑娘,今天是中秋佳節,咱掌櫃的請吃月餅,烏沙餡的,賞個臉收下。」
「多謝。」她接下來。
「今夜月色極好,姑娘和公子爺怎麼不出來品茗賞月?」店小二涎著臉繼續攀談。
「喔,我們把窗子打開就能看見了。多謝你們掌櫃的請吃月餅。」她自懷中掏出兩個銅錢賞給店小二。
「謝姑娘賞。」
善月把門關上,轉過身,看見弼爾雅下床走到窗邊,打開窗,仰望天上一輪圓月。
「要吃月餅嗎?」她走到他身邊,柔聲輕問。
弼爾雅恍若未聞,視線從圓滿的月緩緩落下,停駐在對街。
善月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對街戶戶人家開心地坐在庭院吃月餅賞月,長輩們坐在月下品茗閑聊,看著兒孫嬉戲,女眷們則忙碌地準備供晶拜月,家家戶戶一派團圓和樂的景象。
她不知道弼爾雅此刻在想些什麼,是欣羨還是感慨?他生在人人向往的富貴之家,卻連平民小百姓擁有的簡單幸福都得不到。
「中秋的月真的好美,果然是月到中秋分外明呢!」善月語調輕快地笑說,試著沖淡他沉郁的情緒。
弼爾雅不動不語,靜靜凝睇著對戶一位逗弄孩童的少婦,那少婦眉目間的神情,像極了他深深思念的額娘。
其實,那不過是弼爾雅的幻覺罷了,那少婦與他的額娘並無神似之處,只要是每一個深愛孩子的母親,眉目間都是充滿了溫暖慈愛的神情,所以才會令他出現幻覺,以為那少婦像極了他的額娘。
「我阿瑪和額娘現在不知道是不是也在看著月亮?」善月不禁也被「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氣氛感染了。
弼爾雅看她一眼。
「手給我。」他朝她攤開左掌。
善月困惑地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上,忽然間,她手心一陣麻癢,感覺到他掌心有股熱氣傳來,她頓時領悟,他正在「看」她!
弼爾雅突然放開手,盯著她的目光奇異莫名。
「怎麼了?你看到了什麼?」她既興奮又緊張地問。
「看到你阿瑪正在賭紙牌,你額娘在發脾氣罵小丫頭。」
「我阿瑪真是死性不改!中秋節竟然還去賭,把額娘一個人丟在家里不管!」她低聲罵道。
弼爾雅盯視著她,腦中想的是另一件無法解釋的疑惑。
「你是不是還看到了什麼?」她覺得他神情異常古怪。
「沒看到。」他其實看到的是凌亂模糊的畫面,隱約似乎看見了什麼,但卻像是隔著一層白紗般看不真切。
「怎麼可能?你一定還看到了什麼!」剛才他明明看見她的阿瑪跟額娘了。
「你進王府以前發生了什麼事我都能看到,但是進王府以後的你,我只看到一片空白。」他平淡地解釋。
「一片空白?為什麼?」她怔怔地眨眼。
「也許是因為我的緣故吧。」這種情況還是他第一次遇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你的緣故?」
「因為我也看不見我自己。」他曾經試過想看看自己的未來,但是看到的是迷霧一般的空白。
「你看不見你自己,所以看我是一片空白?這是為什麼?」她根本難以理解。
弼爾雅回以一記冷眼。
「因為你未來可能有段很長的時間會跟我關系密切,所以我可能因此看不見你的未來,這樣說清楚了嗎?」
「關系密切……」這四個字讓善月莫名地紅了臉,她垂眸恍恍然地盯著窗外街道出神,不明白為何這四個字會給她帶來飄飄然的喜悅。她倒有些希望他永遠都看不到她的未來,這樣就表示她這輩子都會與他「關系密切」了。
「去弄一壺茶來。」
弼爾雅淡淡的一句吩咐,立刻將她從甜美的幻想中拉了回來。
「我要西湖龍井。」他再加一句。
「我去問問店小二,不過不敢保證這間小客棧有沒有這種名貴的茶喔!」善月無奈地輕聲一嘆。
這個人真的是……連喝個茶都要挑剔品味,不管做什麼也總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可偏偏他就是有那種令人心悅誠服的魅力,至少她就無法拒絕他的「吩咐」。
等等!一輩子當侍候他的婢女,也算是跟他關系密切吧?不,如果是這樣的「關系密切」,她才不要!
就在她正要開門出去時,她听見他低喚一聲。
「善月。」
她楞了一下,這好象是弼爾雅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從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由他口中喊出來會變得那麼好听。
「快過來,還發什麼呆!」清冷的磁性嗓音多了幾分焦躁。
善月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異樣,忙快步走到他身邊。
「街角站著一對男女,他們是不是王府里的人?你認得出來嗎?」他微側過身,指著樓下十字街道站著的一男一女。
善月定楮一瞧,嚇得魂兒都飛了。
「是雪燕跟王總管!」她慌得躲到他身後去。「他們是來找我們的嗎?一定沒錯,你跟我忽然間失蹤了,他們一定是來找我們的!」
弼爾雅不動聲色地看著雪燕和王總管並肩走進對街一間小客棧,看來他們是打算一間一間找人了。
「趁他們還沒找到這里之前快走吧!」他拉著善月的手匆匆往外走。
「等一下!」善月拿起梳妝台上的小錢袋和新買的衣衫,隨便裹成一個包袱,立刻跟著弼爾雅急急往樓下沖去。
「掌櫃的,快算一算房錢。」她氣喘吁吁地靠在櫃台。
「姑娘和公子爺現在要走?夜深了,怎麼不過了夜再走呀?」掌櫃詫異地問。
「別廢話,房錢多少快算一算!」弼爾雅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好好好,您等等,我來算算……」掌櫃拿起大算盤搖了一搖。
「我們沒時間等你算了,一兩銀子夠嗎?」弼爾雅懶得跟他耗時間。
「夠夠夠,還有得找,一兩銀子夠住蚌三天了。」
「給一兩銀子,不用找了。」弼爾雅淡瞥善月一眼。
善月雖然覺得可惜,但還是掏出一兩銀子放在櫃台上。
掌櫃察言觀色,肯定了弼爾雅絕對是個貨真價實的公子爺,也認定了善月是侍候他的小丫鬢。
「後門在哪兒?」弼爾雅察覺對街有動靜。
「掀了那門簾往後走,有個小門就是了。」掌櫃堆著滿臉笑。
弼爾雅拉起善月的手直奔後門,出了客棧後門,是條幽暗偏僻的夾弄。
「往東?往西?」他垂眸低詢。
善月左顧右盼。
「往西。」她決定先離開京城,再作打算。
弼爾雅二話不說,牽著她的手朝西邊奔去。
這是弼爾雅第一次順從善月,善月滿心歡喜,緊緊牽住他的手,仿佛是追隨著心愛男子私奔般的心情,逃到天涯海角,都要患難與共。
她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但一輪高掛的明月令她安心,因為它正散放著最明亮的月光,照亮她眼前幽暗的路。
沿著護城河一直向西,前方矗立著高大的城牆。
「再過去就是阜成門,等天亮城門開了,我們才能出去。」
善月累得氣喘吁吁,坐倒在城牆邊,一步也跑不動了。
弼爾雅在她身旁坐下,背靠著城牆緩緩調勻氣息。
「我們出得去嗎?萬一雪燕和王總管追上來了怎麼辦?」她緊張兮兮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