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是被關太久了,對外面的世界產生畏怯才會說出這種自欺欺人的話。反正不管你怎麼說都沒用,既然門已經打開了,我就一定要帶你離開這里!」善月堅定地往黑暗中走去。
「別過來!我的模樣太久沒打理了,可能會嚇到你……」戒慎猶疑的聲音急切地阻止著。
「被關了五年的人,模樣當然好看不到哪兒去,我現在心里有準備了就不會被你嚇到,快點出來吧!」善月輕聲誘導。
男子在黑暗中深吸幾口氣。
「外面的光,讓我的眼楮很痛。」由于太久沒有見到光了,即使是屋外照進來的淡淡月光,都令他刺眼得幾乎睜不開眼楮。
「一定是太久沒見光了,眼楮需要時間慢慢適應。我這兒有手絹,你先把眼楮遮起來。」她抽出繡帕,伸長手遞出去。
等了好半晌,才從黑暗中慢慢伸出一只手將繡帕接過去,只不過剎那間的一瞥,善月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氣。
那是一雙好蒼白、好蒼白的手,指甲未經修剪,長到了至少有一寸多長,乍看之下,倒像極了妖魔之手。
「你既然看見王府將遇禍事,為什麼一開始不想辦法讓人警告王爺呢?」善月喘口氣,試著用說話的方式轉移他一些注意力,好減輕他心理上對走出習慣的黑暗所產生的不安。
「你以為我不想嗎?」男子冷漠地淡笑。「所有接近我的人因為怕被我說的話克死,全部用棉布把耳朵塞起來了,每個人都害怕听見我的聲音,也不想和我說話,你覺得我有多少機會可以發出警告?」
「但是……你不是在被關起來以前就知道王府會遭此厄運嗎?」
「在那之前我才十五歲,關心的都只是至親的健康安危,但是大哥、小弟的死……」他驀然頓住,不再往不說。
屋內太黑了,善月雖然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卻可以深深感受到手足之死帶給他的傷痛。
「就算我告訴大家王府即將發生慘劇,也不會有人肯相信我,又何必多此一舉。」他的嗓音又回復了冷冽淡漠。「反正,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所說的話就是即將會發生的事實,而都認為我是惡意出言詛咒人死的,我雖想救人,但那個人卻認定我就是要害他,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男子的語氣寒淡如水,但善月卻听得心酸莫名。
「我相信你。」她由衷地對黑暗中的他說。
男子一徑沉默。
「來吧。」她耐心等他從黑暗中走出來。
終于,她看見一雙長腿慢慢移進淡淡的月色下,然後漸漸看見上半身,直到男子的容貌出現在月光中。
善月霎時失了神,原以為會看見一個全身骯髒不堪的可怕男人,但是這男子雖然頭發髒亂了些、衣衫陳舊了些、下顎長著不太濃密的雜亂胡髭,雙眼上還蒙著手絹,仍然掩不住他極為年輕絕俊的面部輪廓,以及渾身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謎一樣的氣質。
「你……看起來還好,不嚇人,真的……」她想讓他放心,可是不知為何,話說得語無倫次。
「多謝你的安慰。」他不以為然地勾起唇角。
善月終于知道他是用什麼方式冷笑了,那種冷冷的微笑出現在他薄薄的嘴唇上時,竟然別有一種勾魂攝魄的魅惑力,她很慶幸他此刻蒙著雙眼,看不見她臉上無法克制的緋紅。
「走吧。」善月刻意避開視線,呼息被悄悄打亂了。
他往前跨步,不小心被門檻絆了一下。
「小心!我扶你。」善月急忙扶住他的手臂。
一觸到善月的手,男子震了一震,臉上忽然出現難以置信的表情。
「怎麼了?」和他靠得太近,善月的心跳更亂,差點咬到舌頭。
「沒什麼。」他的臉色很快回復平靜。「你有地方可去嗎?」
「沒有。」雖然京城里還有阿瑪和額娘,但是她沒有勇氣帶著一個不知是何來歷的人去投靠他們。「你呢?你有沒有親人可以投靠?」
「沒有。」
「那……怎麼辦?」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她一時還無法厘清混亂的思緒。「不管這麼多了,先離開這里再說。」
善月扶著他慢慢走出去,瞥見他的一雙手,忍不住笑了笑。「喂,離開這里以後,我幫你剪指甲。」
男子的唇角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我叫弼爾雅。」
「呃?」善月看見他淡淡的笑容多了幾分善意,又莫名地臉紅了。「弼、爾,雅,很不錯的名字。」
「我阿瑪取的。」
「你阿瑪是誰?能去投靠他嗎?」她眼中閃現一絲希望。
「不能。」他的聲音里不禁流露出一絲哀傷。「他就快要死了。」
「啊?怎麼會呢?」善月呆掉。
「我阿瑪就是順承郡王爺。」
他平靜的一句話對善月而言宛如石破天驚。
「什麼?!你阿瑪、你阿瑪……那你、你是……」她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我是順承郡王爺的二子,弼爾雅貝勒。」
善月被他的話嚇得目瞪口呆,整個人受驚過度,連怎麼呼吸都忘記了,呆滯得像尊木頭人。
第三章
怎麼可能?
為什麼?
怎麼會?
他竟是順承郡王爺之子,弼爾雅貝勒!
善月楞楞地傻站著,試圖從他身上尋找可能的證據。她發現他身上所穿的玄色衣袍雖然看起來髒髒舊舊的,但是仔細看清楚,才發現那是極為上等的綢料,這種上好的衣料不可能是僕役穿得起的。
「很震驚嗎?」弼爾雅淡淡一笑。
善月赫然從驚呆的情緒中回過神來。
「當然震驚,我光想到郡王爺就是將你囚禁了五年的人,我就完全不能接受!你是貝勒爺,是他的兒子,他是你的生身父親不是嗎?他怎能這樣對你!」她激動得比手劃腳。
弼爾雅只揚揚嘴角,神色木然平靜。
「外傳……郡王爺的二子早已暴斃身亡了……」善月楞楞地凝視著他,心中疑雲急涌,無法相信順承郡王爺竟然會將自己的親生兒子囚禁了五年,還對外宣稱他的兒子們都已經死了。
「是嗎?」弼爾雅微微蹙眉,似乎也感到難以置信。「原來阿瑪是這樣處置我的,原來……我在阿瑪心里早就已經死了。」
善月不敢接腔,從弼爾雅語中深切感覺得到其中滿含的悲傷和創痛。
「既然如此,我不離開王府也不行了,這里已沒有我立足的地方。」他驀地往前邁步,善月急忙扶住他一同前行。
「外面的世界大得很,不怕沒有地方可去。你放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一定會陪你的。」她好心疼他的遭遇,情不自禁月兌口而出。
弼爾雅側過臉「看」她,他雙眼蒙著她的手絹,她看不見他的眼神,看不見他真正的情緒。
「我不會相信你。」他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連親生的阿瑪和額娘都能背棄我了,這世上還有誰的話可信?」
善月愕然呆住,瞅著他,無言以對。
「出府以後,你就是自由身了,想去哪里都可以,你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你沒有責任一定得陪著我。」弼爾雅又回復了對她冷漠的態度。
善月怔然听著,對眼前這個身心飽受折磨的男人心生憐憫起來,她無法就這樣拋下他不管。
「名分上,我算是你的九姨娘,對你總要負起照顧的責任。」她試圖找理由攀關系。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想當我娘?等下輩子吧!」他絲毫不領情,徑自往前走。
「欸,弼爾雅,我們就這麼走了好嗎?」善月連忙跟上去。「王府里頭還有這麼多人,要不要通知他們逃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