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不語,仿佛對自己的遭遇早已麻木無感。
「王爺打算關你幾年才肯放?」她替他感到難受,不知道他究竟犯下什麼滔天大錯,得遭到這種非人的懲罰。
男子的沈默有如千百年之久。
善月不知該如何出言安慰,畢竟在這座王府里,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九姨太太」,沒有多大的力量能對他伸出援手。
「今夜開始陰寒了。」男子忽然打破沉默。
善月呆了呆,猜想他日夜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屋子里,可能已經弄不清時令節氣了。
「快要入秋了,天是開始要涼了。」她接口說道,其實她並沒有「陰寒」的感覺,反而覺得剛入秋的夜十分涼爽宜人。
「我知道,再過三天就是八月十五了。」
善月有些驚奇,這男人竟把日子計算得這般清楚。
「王爺此刻是否不在府中?」男子又問道。
「是呀,皇上今夜將王爺急召入宮……」善月驀地頓住。「哎呀!糟了、糟了,我已經離開『棠仙苑』太久了,不知道王爺此刻回府了沒有?若是發現我不在『棠仙苑』中,他說不定會大發雷霆呢!我想我得快點走了,還有……你放心,我一定會盡我的力量幫你的,有機會我再來看你。」
正當她轉身匆匆想走時,屋內輕輕傳出男子冰似的低語--
「王爺今夜不會回來了。」
「什麼?」善月愕然怔住,詫異地回身。「你怎麼知道?」
「王爺不只今夜不會回來,恐怕以後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什麼意思?」善月被男子陰沉詭異的呢喃嚇得寒毛豎立。
「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總之,你最好在中秋之前逃出府去。」他語氣平板,听不出絲毫情緒。
「為什麼要逃走?」善月听得一頭霧水,心底卻莫名起了一陣顫栗。
「因為今夜郡王爺已遭皇上圈禁起來密審,不會再放王爺回府了。」男子幽幽一嘆。「等過了中秋,皇上便會派兵抄了順承郡王府,府里上下百余口人都會遭到流放的命運。你是今日才過府的小妾,順承郡王府的劫難你無須承擔,趁官兵未來抄家之前快逃走吧!」
善月听得傻住了,男子說的話實在太怪異,這些還未發生的事情,她不知道該信不信。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
「這就是我被囚禁在這里的原因。」屋內男子自嘲一笑。
「我不明白。」她滿腦子都是疑雲。
「因為我是個不祥之人。」
「不祥之人?」善月微愕。
「人人都認為我是個不祥之人。」
「為什麼?」她不自覺地咬住唇瓣。
「因為……听見我說話的人會、死。」男子突然大笑出聲,笑得曲折離奇、詭異莫名。
善月驀地背脊抽涼,雖然看不見男子的神情,卻可以從陰森的冷笑中感覺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九姨太太!」
靜夜中傳來的一聲呼喚嚇飛了善月的魂,她驚慌地倒退數步,險些踉蹌栽倒。
「有人尋你來了。」男人冷冽的笑聲中多了幾分嘆息。
「九姨太太,你在哪兒?」喊聲又起。
善月听出了那是雪燕的聲音,怕被雪燕發現她誤闖府中禁地,因此來不及對屋內的男人說些什麼道別的話,就慌忙回頭從小門閃身出去,隨意揀了條花間小徑進去胡亂轉了幾圈後,再假裝被雪燕尋到。
「九姨太太,您在這兒做什麼?奴婢到處都找不到您。」雪燕一臉狐疑地打量著她。
「哦,我肚子餓了,想出來找東西吃,沒想到會在園子里迷了路,幸虧你出來找我,否則我不知幾時才能出得去。」善月一臉慌亂不安的神色,倒像真的迷了路似的。
「奴婢方才忘了說,下回九姨太太有事吩咐奴婢,只要扯一扯床幔旁的繐子,便會扯響奴婢房里的鈴了。」雪燕半信半疑地盯著她。
「是嗎?下回我知道了。」善月完全不知道床邊暗藏的機關。
「花園後有間小屋,沒有王爺的允許不準擅入,九姨太太才剛入府,最好別隨意亂走,免得惹惱郡王爺,到那時大伙兒都要倒大楣。」雪燕正顏厲色地警告。
「好,我知道了。」善月低頭懺悔,主僕角色再度易位。
「九姨太太先回房去,奴婢弄東西給您吃,走吧。」雪燕側身走人。
善月連忙跟上去,和雪燕一前一後穿過幽暗的園林,步上懸滿紅紗燈的曲折長廊。
昏紅祥和的燭光柔暖照下來,驅散了盤踞在她背上的異寒,剛才發生過的事宛如一場夢境。
她不自禁地回頭,凝視著被墨色籠罩的園林,想起一個男人此刻仍囚在深邃幽暗的某一處,她的內心便感到一陣陣難言的悲傷。
他究竟是誰?為何被郡王爺囚禁了五年?什麼時候他才能走出那片濃重的黑暗,得到自由?
她陷入悠遠的沉思,想著能不能救他?該怎麼救?
第二章
人府第二天,善月就被郡王爺的侍妾們邀請到「香榭亭」赴宴,說好听是賞花品茗話家常,實則是想瞧瞧「命中富貴之極」的九姨太太究竟是什麼模樣?
「噢∼∼你就是那個命中必生貴子的善月?」
丙然來者不善,這一句拉長尾音的開場,足以讓善月頭皮一陣發麻了。
「道士的話不見得可信,各位姊姊莫要當真。」善月低頭啜飲香茶,避開一道道咄咄逼人的視線。
「是呀,哪個道士不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想在江湖上混飯吃,自然得挑最好听的話說。」
「不過咱們王爺可是信得很哩!」
「那有什麼法子,誰教咱們的肚子不爭氣,沒人有本事給王爺生個兒子出來,王爺逼不得已,才會連道士的胡話也听信了。」
「萬一善月妹妹也不能為王爺生出個阿哥來,付出千兩黃金的王爺豈不是當上冤大頭了嗎?」
「到那時,善月妹妹她阿瑪收下的千兩黃金怕是要吐出來了,呵呵……」
听著侍妾們譏誚的談笑,善月始終保持沉默,知道自己最好什麼話都別說,免得傷了彼此的和氣。她明白在那些傷人的言語之下,藏著的是對未來生活的惶惑和不安,剛入府一日的自己尚且感受得如此深刻了,這些早她入府的侍妾們,遭遇必定更為堪憐,所以對她態度不友善也是情有可原。
大家不過是一群同病相憐的女人罷了。
「咱們姊妹平日是這樣說笑的,善月妹妹听了可別介懷。」極美艷的一個侍妾不懷好意地斜睨著她。
「我不會。」善月搖搖頭,悠然淺笑。
侍妾們對善月平靜淡然的反應很是意外,彼此悄悄互望著,懷疑她是不是听不出她們話中的明嘲暗諷。
「咱們姊妹們剛才說的話,妹妹听了不惱嗎?」蒼白縴瘦的侍妾楞楞地看著她。
「不惱呀!」善月出自真心地說。「日後要和姊姊們天天在一處呢,把姊姊們的話往好的去想,大家才能相處得和諧融洽。」
侍妾們訝然,原本想給這位新來的九姨太太一個下馬威的,這下子因引不起對手戰火,只好迅速息兵了。
「倒是看不出你小小年紀競能這樣想。」侍妾們看她的目光已不再帶有挑釁的意味了。
「是應該要這樣想的呀!」善月理所當然地說。她自小住在龍蛇混雜的小胡同里,什麼惡毒難听的話沒听過,年紀雖小,早已練出超齡的好脾氣,懂得凡事不計較才能明哲保身的道理。「我知道,若和姊姊們處不好,將來在府里的日子只會更難捱,我相信各位姊姊都有自己的難處,說的那些話絕不是真有什麼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