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不是他該存在的地方,他必須離開,離得遠遠、遠遠的,否則就要窒息而死了。
「我……」他果決站起身,雙膝虛軟微顫著。「老福晉,我不太舒服……」
「怎麼啦?哎喲,臉怎麼白成這樣?」老福晉這才注意到雲龍蒼白的臉色,驚訝地喊道。
「我回去休息一會兒便會好了……」他一定要出去透透氣,不然胸膛就要悶炸開了。「老福晉,請恕雲龍無禮,先行告退了。」
他再也無法顧及眾人錯愕的反應和怪異的目光,兩手緊緊壓著心口,匆匆奔了出去。
「來人吶,快把雲龍送回房去仔細照看,有需要得立刻去請大夫來。」老福晉擔憂地命身邊侍女跟過去。
「老福晉別擔心,雲龍怕是舊病犯了,小的陪他回房就行了,別壞了各位女乃女乃們的興致。」染同青慌忙叩了個頭,倉皇地追出去看看雲龍究竟出了什麼事。
月兌離了老福晉擠滿衣香鬢影的繁華院落,雲龍靠著魚池旁的樹干深呼吸了幾口氣,試圖撫平方才那些話給他帶來的傷痛。
「雲龍,你怎麼了?病了嗎?要不要緊?」染同青心急如焚地追上來。
雲龍搖搖頭,深深一嘆。
「沒什麼,纏身的帛帶太緊了,我有點透不過氣來。」
「喔,那就趕緊回房去松一松。」原來是這個原因,染同青放了心。
雲龍若有所思地望著池中錦鯉,輕聲說︰「爹,我們回南方老家去吧。」
染同青呆了呆,隨即明白老福晉方才那番娶妻的玩笑話讓雲龍難堪害怕了。
「你年紀愈大,秘密就愈守不住。」他壓低了嗓門兒,眼楮悄悄打量四周。
「爹也想過,再過一、兩年咱們就回蘇州去,你大了,也到了該婚配的年紀了,等回到蘇州,爹一定幫你尋一門好親事。」
「到時候再說吧,我現在只想快點離開這里。」他落寞地怔望池中優游自在的錦鯉。
「誰叫你當初要答應寶日格格的。」染同青低聲埋怨。「愈與權貴之家來往你的處境就會愈危險,這些道理你也不是不明白,怎麼會一口就答應寶日格格的請托,爹到這會兒還弄不清楚你是怎麼想的?」
「人家對我有恩,我回報人家也是應該的,將來就算離開了這里︰心里也不會有愧憾。」他平靜地說。
「話是不錯,可是來請你的人又不是韞麒貝勒,你心里雖然這麼想,人家是不是領你的這份情呢?」
雲龍怔愣住了。是啊,人家韞麒只把他當成小弟弟看,到怡親王府已兩天了,只在台上唱天女散花時與他驚鴻一瞥,私底下韞麒根本不曾在他面前出現過,更不曾听見他的一聲問候。
難道韞麒不想看見他?不想讓人知道他認識一個戲子,所以躲著不想見他?一心一意想報答他的恩情,竟忘了注意到兩人之間身分地位的差距。
看著雲龍眼楮呆呆地望著不知什麼地方,染同青拍了拍他的肩輕喚。
「雲龍……」
雲龍緩緩轉過頭,看著父親那張擔憂的面容,眼眶漸漸泛起水光。
「別這樣,好嗎?雲龍,再忍一忍,我知道這身帛帶纏得你很辛苦,最多再兩年,好不好?咱們小心一點就不會被人發現了。」染同青不知所措地連聲安撫。「總要存夠了錢,咱們才能風風光光回去南方替你辦婚事啊!」
雲龍眼中一片淚霧迷蒙,難道這就是他的命運?沒有一件是他能自由選擇的,將來與他共度一生的人也不是他能自由選擇的。
殘酷的現實讓他從一廂情願的妄想中清醒。
「爹,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您回去看著師弟們,免得他們不小心闖禍。」他雙手壓著眼楮,阻止淚水落下來。
「對了,你不提醒,我都忘了那班小表崽子了。」染同青轉身正要走,不禁又回頭凝望著雲龍單薄縴瘦的背影,心疼地嘆了口氣。「雲龍啊,身子不舒服就快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覺,咱們再唱個四天就可以回去了,爹答應你,如果這幾天拿到的賞錢夠多,干脆咱們就提早動身回南方去,行嗎?」
雲龍望著地面怔忡良久,才慢慢點了點頭。
染同青嘆口氣,轉過身步履沉重地離去。
雲龍神情木然地坐在魚池旁的這片濃蔭下不知道多久,一直到遠方悅耳的琴簫聲和熱鬧的輕笑細語都漸漸消失了,他才起身踏著月光,在靜寂的深夜中尋找回去的路。
愛內庭院重重,每一個院落看起來都那麼相似,在夜深人靜時更加難以辨識,尤其這會兒所有人都歇息去了,想找個問路的僕役也找不著。
雲龍只好憑著白天的記憶尋找王府特意安排給雲禾班的住所,他記得在他的房間外面有一大片濃密的竹林,那片竹林形成一個天然的屏障,巧妙地將院落隔成一個獨立的處所。
夜好靜,只聞蟬鳴。
就在他慌亂得分不清東西南北時,听見了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自遠處傳來。
他松了口氣,讓如泣如訴的沙沙聲帶領他回到暫住的院落。
丙然是這里沒錯,一整排分隔成三問的華麗屋宇,兩間分配給爹和師弟們住,而他單獨分配到最里頭的房間。
他推開門進屋,反身合上,在黑暗中模索著燭火想打亮房間,可是卻奇怪地遍尋不著。
算了,不點燈了。他月兌下暖帽和身上的衣服,在床沿坐下,正打算把從胸口纏裹到腰部的帛帶松解開來時,隱約听見身後的炕床上發出了細微聲響,霎時間他寒毛豎立,被不知何時就已坐在臥榻上的人影嚇得魂飛魄散。
「是誰?救命啊--」他驚慌失措地想逃,卻被盤腿而坐的黑影一把掃住細腕,用力拖上炕床,大掌蓋住他大聲呼救的小嘴。
「安靜一點!你闖進我房里還敢大喊救命,是想把王府里每個人都驚醒不可嗎?」
刻意壓低嗓音的怒罵聲,听得雲龍渾身一顫。
「韞麒貝勒……」恐懼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驚喜、迷惘和困惑。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韞麒咬牙切齒地貼近黑暗中的小臉。
「什麼把戲?」雲龍僵住,腦袋迷糊了。
「別跟我裝傻!」他狠瞪著雲龍,眼中充滿懷疑。「你半夜溜進我房里究竟有什麼企圖?」
「我沒有,為什麼這是你的房間?我不知道。」韞麒的眼神令他悚然,他急切澄清辯解。
「別再裝模作樣了,染雲龍,你難道就真這麼想成為我的玩物嗎?」他眼對眼地冷聲質問。
「不是!我沒有!你誤會了!」雲龍慌得嗓音都變了。
「我有沒有誤會,你自己心里比誰都清楚。」
韞麒的話狠狠抽痛了雲龍的靈魂。
他確實曾經有過這樣無恥的念頭,幻想著只要韞麒肯要他,哪怕沒有任何名分,哪怕只能成為他床上的玩物,他都不在意。
但那只是一個夢而已,夢境帶不進現實里,夢中的情人看不起他飽受情感折磨的心情……
「韞麒貝勒……我真的是走錯房間了……」他極力忍住淚意。「就算我真的對你存有非分之想,也不敢明目張膽闖進你的屋里呀!」
韞麒听見了他來不及壓抑的哽咽聲,微愕地松開手,下床打亮燭火。
雲龍羞愧地躲進被子里不敢見他。
韞麒在床沿坐下,看見雲龍畏怯地蜷縮在自己的床上,禁不住心生憐愛,有種想把他摟進懷里的沖動。
「你真的走錯房間?」他無奈嘆口氣。
「我記得……過了竹林應該就是我的房間,可是為什麼突然變成你的房間了?我真的不知道,也不是故意的……」他埋在被子里怯怯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