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頂官轎緩緩行經熱鬧的南京市集。
闢轎窗簾掀開一角,微微露出一張嬌美粉女敕的臉蛋,街旁賣藝的壯漢無意間瞥見,連忙揉眼想看個清楚,但那轎簾很快地又放下了。
「含羞,要娘跟你說多少遍你才懂?」蘇夫人拉好轎簾,瞪了蘇含羞一眼。「你是未出閣的官家千金,怎可隨便讓人看見你的模樣。」
「既然如此,今天干麼要我到程府拋頭露面?」想起程天魁那雙眼楮賊忒兮兮地在她身上亂轉,她就感到反胃惡心。
「我的含羞呀,你已經是個二十二歲的老姑娘了,娘要是再不想法子把你嫁出去,你這輩子還有誰肯要啊!」蘇夫人哀嘆著。
「沒人要就算了,我嫁不出去還不都是爹娘一手造成的。」她意興闌珊地又掀開窗簾朝外窺看。
蘇夫人忙扯下她的手,緊握住。
「是爹娘對不起你,當初急著退婚,也是為了你後半輩子著想,誰想到……」話到這里頓住,蘇夫人長嘆一聲。「所以你爹回來江南以後,想盡了法子要彌補你,無論如何都得給你找個富貴人家嫁。」
「還富貴人家呢!」蘇含羞眼也沒抬,沒好氣地頂回去。「爹當初執意悔婚,結果本來該是他女婿的人竟成了額駙爺,而他的寶貝女兒呢,倒成了全天下的大笑話,現在連九品芝麻官都不屑攀咱們這門親了,還指望什麼富貴人家?」
自從回到南京以後,總督府門可羅雀,為官者個個像避瘟疫那樣遠避著他們,前來拜訪走動的官員們明顯少了很多,更沒有人敢與當今額駙爺退婚的蘇總督聯姻了,因此雖然蘇含羞貴為總督千金,卻無人願上門提親。
不過不當官的就沒有這層顧忌了,所以偶爾也會有些士農工商、殷實百姓沖著蘇含羞的美貌,硬著頭皮前來提親,可是這些上門提親的人惹得自恃甚高的蘇承應惱羞成怒,不由分說便一一轟了出去,在蘇承應眼中,這些人都是存心羞辱他來的,市井小民怎配與他總督府聯姻。
然而蘇承應所中意的富商巨賈,多已有了正室,只想娶蘇含羞當偏房、侍妾,別說他不同意,就是蘇含羞也不可能會願意。
她的婚事就此耽擱了下來,一晃眼,五年都快過去了,她成了二十多歲還未出閣的老姑娘,已經是江南人人在茶餘飯後消遣訕笑的對象。
「你爹他也很難做呀……」蘇夫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本以為那豫親王中意你,你爹一心期待那豫親王前來提親,怎麼知道咱們回江南這幾年,豫親王竟一點消息也沒有……」
「娘,別提那個色王爺行嗎?」蘇含羞眉尖微蹙,眸中透出一股恨意。「都說了我討厭听見那三個字。」改稱臭王爺、色王爺、爛王爺她就不反對了,像她每天都是這麼咒罵他一回才能解解氣。
若不是因為那個色王爺,他們一家也不會狼狽羞慚地從京城逃回江南,一路上讓人當落水狗般看笑話。
她恨上了把她逼到這種處境的皇親貴族,尤其是那個九王爺,他隨便一句話和一個眼神,就將她推入了萬丈深淵。
「那程家是南京首富,祖上幾代都是鹽商,家財萬貫,你爹很想結上這門親,你自己看呢?」蘇夫人好聲好氣地問。
「無商不奸,而且那個程天魁肥得冒油又渾身都是銅臭味,再有錢我也不想嫁。」她眼神傲然,態度漫不經心。
「這還不滿意?程家是你爹相中條件最好的對象了,你是打定主意要當個老姑娘嗎?」蘇夫人苦心勸罵。
「我的婚事不用爹娘操心了,過幾日我到各個城門去走一遭,看見順眼的守門侍衛就隨便找個嫁掉算了,好過嫁給那個長了一雙老鼠眼的程天魁。」她邊說邊模仿程天魁眯眼看人的樣子,惹得蘇夫人噗哧一聲笑出來。
「你呀,就會胡說八道,這些話可別說給你爹听,當心把他氣病了。」蘇夫人呵呵地笑。
「爹怎麼就不怕把我氣病了。」她輕哼著。
「含羞,你別怨你爹,你爹不管做什麼總是為了你好。」
「他是為了他的面子,才不是為了我好,如果為了我好,當初就不會向艾剎要求退婚了。」提起艾剎這個名字,她的心仍不免一陣絞痛。
蘇夫人憐愛地看著蘇含羞,替她理一理鬢角,無語輕嘆。
「娘,求您們別把女兒逼到絕境,讓我喘口氣行嗎?」她疲乏地閉上眼,彷佛看破一切。
「好、好,除非等你點頭同意程家這門婚事,否則爹娘絕不逼你。」
蘇夫人的保證並沒有換來蘇含羞半點欣慰的感覺,反而在她唇畔揚起一抹心灰意冷的笑容。
沒人了解她這幾年過的是什麼日子?在她受盡眾人嘲笑和羞辱時,艾剎與和碩霽媛公主正過著幸福甜蜜的生活,沒有人能體會她這段時間所受的悲憤和痛苦,她好恨爹的一意孤行,好恨玄武帝、六公主和九王爺這些龍子龍女,他們都是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地獄里的罪魁禍首。
她為何要受盡這些恥辱?她好恨他們——
第一章
紫禁城毓慶宮學館綠葉掩映的窗牖中,傳出行雲流水的背誦聲。
霽華朝毓慶宮漫步而來,听見稚氣的童音口齒不清地背誦著《論語》,他的嘴角不禁泛起一抹笑。
他邊笑邊往里走,來到宮門口,抬眼看見玄武帝坐在御案前批閱奏折,一旁端坐著一個小男童,圓睜著細致漂亮的大眼,搖頭晃腦、咿咿呀呀地誦讀著。
「九爺吉祥!」守在毓慶宮門口的太監看見霽華,一齊跪了下去。
「九叔!」小男童從椅子上跳下來,歡欣地直奔進霽華的懷里。
「寶靖乖!」霽華單手抱起可愛熱情的寶靖,朝玄武帝笑說︰「皇兄,寶靖還不滿五歲,現在就讓他讀『論語』不嫌太早了一點嗎?」
「這孩子太聰明,也太淘氣了,除了讀書以外,沒有什麼事能讓他靜下一時半刻的。」玄武帝放下朱筆,抬頭朝霽華一笑。
「九叔,『三字經』和『千字文』我都已經會背了,現在開始背『論語』了呦!」寶靖展露純真無邪的得意笑容。
「真的嗎?寶靖比九叔還了不起,九叔到六歲才會背『論語』呢。」霽華拍拍他的臉蛋,贊賞有加。
「這有什麼了不起的,欺負人的事怎麼不跟你九叔說呀?」玄武帝嚴厲地瞪了寶靖一眼,嚇得寶靖把頭縮進霽華懷里。
「噢,你是不是又把小太監當馬騎了?」他捏了捏靠在胸前的小臉蛋,早就听說這個小阿哥在宮里被皇太後和太妃們給寵翻了天。
「是他們樂意讓我騎的……」寶靖小小聲地辯說。
「你是主子,他們是奴才,你一聲令下,有誰敢不樂意的,皇阿瑪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你雖然貴為阿哥,也不能存心欺負那些小太監。」玄武帝嚴厲地訓斥。
「哦,寶靖,你又做了什麼淘氣事?」霽華佯怒地盯著懷里那張小臉。
寶靖偷偷覷了玄武帝一眼,抿著嘴,大氣不敢出。
「他把宮里每個太監都畫成了大花臉。」玄武帝沒好氣地嘆道。
「是嗎?」霽華听了哈哈大笑。
「你跟我在五歲的時候一拿起筆就先學寫自己的名字,可是這小子一拿起筆來就隨處亂畫,帶著他妹妹把後宮的內牆全畫得一團糟,太監們每天都忙著清洗他們兄妹倆的杰作,後來更絕了,兩個人嫌畫牆無趣,索性在太監臉上作起畫來了。」玄武帝板著臉,一臉頭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