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答應了嗎?襲朔日再敬一子,將襲攸冥的白子重重困住。
「他只答應讓我提借伏氏三個時辰,而且下不為例。」襲攸冥苦惱地看著艱困的棋局。
「看過她的命盤了嗎?平凡還是尊貴?」襲朔日隨口問。
「尊貴,非常尊貴。」他點頭。
「那就好,凡間女子大抵都逃不過榮華富貴的誘惑,只要她的命盤不變,你就不會有太大的禍事了。」
襲攸冥盯著大勢己去的棋局,攤了攤手。「認輸了。」
襲朔日得意地一笑。
襲攸冥仰著臉,悠悠長長地嘆了口氣。「一步錯,悔之晚矣。」
襲朔日听出他話中的涵義,一股說不上來的憂慮突然在他腦海中隱約成形了,他猛地跳起來,瞪大眼楮看著他。
「怎麼了?」襲攸冥被他嚇了一跳。
「你想過沒有?萬一在凡間落了種,事情就不再這麼單純了。」
襲攸冥緩緩坐直了上身,心髒一瞬間失速狂跳了起來,他根本還沒有想到過這一點。
他豁然起身,急切地一室亂走,呼吸變得疾促而混亂,想不到一念之差,竟讓他面臨了空前的煩惱,此刻再要自責都嫌太遲了。
他在撞上琉璃屏風前驀然止步,整個人呆立在惘然中。
襲朔日腦里推演著這個意外事件最壞的後果,毛發都豎直了替他緊張。
襲攸冥猛地回身,眉字間突然露出坦然無懼的神情,靜靜地與襲朔日對望。
他懶懶一笑。「如果……事情一定會發生,就讓它來吧。」
襲朔日啞然地望著他,當事實的發展已到了無可轉圜的余地時,也就只能由它來了。
第三章
夜色漸濃。伏冉靈靜望著窗外夜色,窗外鳥聲凋瞅,搖蕩的樹影,晃蕩著她因等待而焦躁的心。
她明白自己的焦躁從何而來,自那日與襲攸冥一夕纏綿以後,她的心緒再無一刻得以平靜,當察覺自己內心想再見他一面的那種渴念時,一顆心就飽受著折磨之苦。他答應她,會帶娘來見她,她于是便開始了漫長而心焦的等待,一心等著見娘,也等看見他。
整個廂房都浸染在清沁的茶香之中,她將游離的思緒拉回來,心不在焉地把煎好的茶倒進幾案上的青瓷茶碗里。
「爹,喝杯茶……」
她捧著茶碗回頭低喚,這才發現不久前還清醒著的爹早已經醉臥在席上鼾聲大作了。
她意興闌珊地放下茶碗,瞅著碗內淡青色的水波,悠然長嘆。
小院外,傳來兩聲狗吠,她的心一震,靜等了片刻。
「托、托??」門板傳來叩門聲。
她驚跳起身,飛快地把門開了。
門外昂然仁立著燦金色的身影,她仰起臉,看見一臉似笑非笑的襲攸冥,她的心一跳,難掩心中那股單純的喜悅,當察覺自己的心跳聲大得嚇人時,臉色不禁一紅,匆匆偏轉了視線。
驀然間,她瞥見了立在襲攸冥身後的人影,她瞪大了眼楮,先是呆愣地不敢信,一連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順過呼吸來,她怔怔然地看著那名蒼白瘦弱的白衣婦人,那……分明就是娘死前最後的形貌。
「娘??」她嘗試著輕喚,一開口就哽咽,不自禁地哭出聲來。
伏氏祥和地淺笑。
「冉靈,我的孩子,別哭??」
陰陽相隔的母女突然緊緊相擁,同聲大哭起來。
襲攸冥靠在門邊,淡然望著淚眼相對的母女倆人,再過三天,伏氏將墜入輪回,此次相見,不過是母女兩人最後的一點緣分,百年九轉輪回以後,彼此將不再識得彼此,又有什麼糾葛。安排這次的會面,從他眼中看起來不過是多此一舉而已,但這就是凡人單純的願望。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對伏冉靈開口說道︰「冉靈,你娘有三個時辰的時間回陽,有什麼話想說就要盡快,別誤了時機,一旦過了三個時辰,她就不再識得你是誰了。」
伏冉靈听見了他的提醒,心一酸,沒有時間拭淚,像孩子似的挽緊伏氏的手,急切地把她往屋里拉,一面抽抽噎噎地說著︰「娘,我有好多話要跟您說,您不知道我有多想您……」
「你爹呢?」伏氏慈愛地輕拍她的臉。
「爹自您走後,每天以酒代茶,沒有一刻不是醉眼惺松的。」她刻意忽視娘身上的冷寒之氣,努力讓感覺回到娘生前時的溫馨自然。
伏氏一進屋,就看見躺臥在席上不省人事的伏裘,嗔怨地搖了搖頭。
「怎可如此胡來。」
「您是該好好教訓爹,這陣子爹太頹靡了,在廣仁王面前盡惹一些麻煩讓女兒來收拾。」伏冉靈試著讓語調輕快,聲音卻忍不住沙啞哽咽了起來。
伏氏回過頭,對著襲攸冥頂禮下拜。
「求冥海王行個方便,能否將伏襲喚醒,讓我們一家人敘敘情。」
冥海王!伏冉靈轉頭看向他,冥海王……是他的身分?
襲攸冥不發一語,緩緩地端起幾案上的茶碗,朝伏裘臉上潑灑過去。
伏裘瞬間清醒了,他眨了眨眼楮,神志清明地望了望四周,瞥見伏氏,他駭然爬起身來,猶不信,再用力眨眼楮。
「夫……人……」他使勁握住伏氏的手,掌心傳來冰涼卻有實體的觸感,方知自己並非大夢一場,禁不住痛哭失聲。
「見面是好事,應該歡喜,為什麼哭呢?尋常人可沒有這樣的際遇。」伏氏從容不迫,泰然地微笑著,緊緊握往丈夫的手。
伏裘也緊緊握住伏氏的手,想起夢中常見她在地獄中受苦的情景,心一痛,涕泅縱橫,哭道︰「夫人,你受苦了……」
伏氏搖搖頭,語帶玄機。
「老爺,我沒有受苦,只是等待輪回的時間太漫長了,倒是老爺你,千萬莫墜入邪道,莫褻讀神佛,否則將來受苦的人是老爺你呀。」
「夫人如今回來了,我從此陪著你敬神禮佛。」伏裘心滿意足地笑說。
母女兩人對望了一眼,伏冉靈小心翼翼地說道︰「爹,娘只能還陽三個時辰便要走了。」
伏裘臉色一變,目光立刻凶狠地投向襲攸冥,露出陰森森的眼神來。
「我不許任何人把夫人帶走,誰都不許!」他一邊說,一邊緊抓往伏氏的手臂不放。
伏氏苦笑著,急忙安撫伏裘。「老爺,這回多虧冥海王的幫忙,我們一家才得以相見,別太無禮了。」
伏冉靈再也忍不住,低低地問道︰「娘,冥海王是什麼樣的神職?」
「冥海王是天帝冊封的,元神是四天龍中的金龍神。」
一听見金龍神,伏冉靈呆了一呆,愕然望向襲攸冥,難怪他會對她所繪的龍形諸多意見,原來他的原形就是一條金色巨龍。
「我不管什麼冥海王還是金龍神,誰都不能再把你帶走。」他惡狠狠地瞪著襲攸冥,一派保護之姿。
襲攸冥毫不理會伏裘可笑的反應,逕自轉過頭看著窗外。
伏氏搖頭苦笑,她的還陽與輪回可輪不到伏裘來決定,她以眼神示意伏冉靈暫時安撫下伏襲的情緒,然後逕自轉開話題,單純地以生前的模樣與自家人細話家常,漸漸地,忘記靜候在一旁的襲攸冥,也忘記時間飛快地流逝。
襲攸冥在咫尺外靜望著伏冉靈,看著她在父母親面前的軟語嬌嗔、一顰一笑,他漫不經心地挑著眉凝望她,思緒游移到了一個縹緲的境地。
伏冉靈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襲攸冥,目光與他交遇,她迅即低下頭,掩飾心頭的倉皇,一顆心醺醺然,仿佛靈魂深處都要被他看穿了一般。
她恩忖著,這三個時辰是與襲攸冥之間最後的聯系了,她心中矛盾地渴望時間就此凝止,凝止在他深切迷魅的目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