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和豹兒慢慢走出竹林,竹林外陽光耀眼,是個花團錦簇的翠綠山谷,紅花綠樹,交相掩映,草地上有幾只低頭吃草的野山羊。
豹兒的出現嚇得野山羊紛紛驚避,千余只猴兒在果樹枝葉間跳躍嬉戲著,把熟透的果子震落了一地。
相思拾起地上香甜的果子,一顆顆放進小竹簍里,忽然听見幾聲幼猴的吱吱慘叫,她循聲找去,看見一只剛出生的幼猴摔在樹下,她輕輕地將牠抱起來,幼猴痛得吱吱直叫,她這才看見原來幼猴已經摔斷了腿。
「真可憐,你娘呢?」她抬頭搜尋著樹枝間並未瞧見心焦的母猴,看著幼猴無辜的圓眼珠,憐惜之心油然而生,她把幼猴抱在懷里,輕嘆著。「算了,帶你回家吧,你跟豹兒的遭遇一樣,一出生就被丟棄了,別怕哦,我會好好照顧你。」
她將幼猴帶回草屋,用樹枝作夾板,然後搗爛了治傷的草藥替幼猴敷上,她見草藥所存不多,便決定去河谷的岩壁上再摘些回來。
相思細心地把幼猴用布包裹起來,安置在櫥櫃頂上,然後領著豹兒走出草屋。
一人一豹向西走到了屏風也似的大山壁,山壁下有座清澈碧綠的深潭,潭水連著峭壁之處,生長著相思所要的紫綠色藥草。
相思月兌下鞋襪,涉過淺潭,俯身將藥草一株株摘下來,放進竹簍里,摘了小半簍,她便蹲在潭邊,把藥草一株株放進潭水中洗滌。
陽光照射下,潭面光潔得有如一面鏡子,她望著水中清麗的倒影,下意識地梳理柔長的發絲,想起舅舅常掛在嘴邊的話——「相思長得真美,若在城里,相思必然是富家公子爭奪的姑娘……」
她失神了一瞬,征征地凝望著水中的倒影,自己的容貌真的美嗎?
想起舅舅,她屈指一算,舅舅已將近兩年不曾來探望她了,舅舅帶給她的米已經所剩不多,吃完了以後該吃什麼好呢?她陷入了沉思。
突然間,一陣細碎的土石如雨落下,擊入了水潭,相思大吃一驚,猛抬頭,看見一個雪白色的物體從空中直往下墜,由于下跌的力道太強,峭壁上的樹枝均被沖撞得一一折斷,隨即以驚人之勢筆直地墜入潭里,潑喇一聲,激濺出幾尺高的水花來。
相思嚇呆了,震驚地瞪著漂浮在潭面上的白色物體,豹兒低吼兩聲,縱身跳進了水潭,張口咬住白色巨物,慢慢地拖回潭邊。
她終于看清楚那抹白色並不是動物的毛皮,而是白色的長袍,這個跌墜在她眼前的——是個人。
相思渾身緊張起來,打從五歲開始,除了娘和舅舅,她就不曾接觸過第三個人了,她的雙腿無法動彈,心中突突地亂跳,不知道那個人現在是生是死,到底她該怎麼辦、怎麼辦?她在心里拚命地問自己。
豹兒舌忝了舌忝那個人的臉,那個人毫無反應,金錢豹的喉嚨中發出低嗚的聲音,低垂著頭走到相思身旁,輕輕摩挲著她的腿,也許牠心里正奇怪著,為何相思凝立不動,沒有出現往常那種會趨前探視的反應。
良久良久,相思才深抽一口氣,慢慢地移動步子,小心翼翼地走近那個人,愈靠近,她才愈發現那人的身形十分碩長,很有可能是個男人……當她腦中飛竄過「男人」這個字眼時,她立刻停下步子,仔仔細細地打量著——
那個人渾身濕淋淋,黏貼在身上的白袍已被荊棘石塊割得布滿了無數血痕,衣衫盡裂,血絲仍一點一點地滲出,一頭黑瀑似的長發披散著,遮住了那個人大半邊的臉。
相思彎,遠遠地伸出手去,屏息地撥開貼覆在那人臉上的頭發,陽光照耀下的面孔,禁不住令她目眩神迷,這人面色蒼白卻俊美過人,最奇怪的是臉頰畔竟紋著一頭金色的豹。若說這人是個男人,又未免生得太好看了一點,心中升起的疑惑讓相思的視線不由得從「男人」臉上順勢溜下,緩緩掠過他的肩、胸、月復,濕衣緊貼在他平坦的胸膛上,肌肉繃得幾乎要裂布而出了。
這——肯定是個男人不會錯!
相思眉心微擰,慢慢地站起身走開,回到潭邊繼續洗滌藥草。
男人?這是多麼令她感到害怕的字眼,娘在瘋癲時連她也認不得,只是一徑淒慘地、反復地狂喊著「薄幸的男人」,那是多危險的兩個字,害慘了她們母女,也害死了她的娘……
相思不禁渾身一凜,剛才她只不過踫了那個男人的頭發,望過他一眼罷了,一顆心便像受了什麼壓迫似的喘不過氣來,她終于確定男人是危險的,她在那個男人的身上嗅到了危險懾人的氣息。
相思發了一會兒征,自顧自地一笑,輕快地洗好了藥草,伸足到潭中洗淨污泥,然後慢慢穿上鞋襪,背上竹簍準備回去。
「豹兒,走吧。」她輕喚,看也不看昏厥在地上的那個男人,好似他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金錢豹不懂相思的心理,單純地按照慣例,準備將男人拖回草屋,因為相思對待傷重的動物一向如此,牠也一向都是這麼將動物給馱回去。
相思見金錢豹咬住那男人肩上的白袍,使勁地拖著,急忙揚聲高喚。「豹兒,別理他!」
金錢豹松口,呆呆望著相思。
相思索性上前扯住金錢豹項上的皮環,催促著牠走。
「豹兒,咱們不能救那個人,」她對著牠說,也對心底的自己說。「那個人高頭大馬,又受了重傷,橫豎是活不成了,你費力馱他回草屋,萬一死在屋里可怎麼好,反正他早晚都是一死,死在這里還有野狼會來清理尸骸,倒也干淨多了,用不著咱們來操心。」
金錢豹顯得困惑極了,牠頻頻回頭望那個白袍男子,口中不停發出嗚嗚聲。
「別這麼在意他。」相思拍了拍牠的頭,步伐漸漸加快,心跳也漸漸加快。「傻豹兒,娘說人心詭譎難測,尤其是男人,你可別因為他臉上有只金豹,就傻傻地把他當成自己人了。」
相思飛快地朝前走,不敢回頭,內心雖然掙扎得很厲害,但她一直在心里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不要去理那一絲絲牽住她心的莫名情緒。
回到草屋,她開始忙碌地搗藥草,忙碌地照顧幼猴喝米汁、換藥,忙碌地將筍子剝開下水去煮,她刻意讓自己忙碌不堪,唯有如此,才可以暫時讓她忘記那男人。
夜來了,遠處傳來一陣淒厲的狼嗥。
相思心中突的一跳,猛然想起了那個男人來,他若一息尚存,卻遭狼群生吞活剝了去,未免太殘酷了。
她站在窗台前發愣著,遠處漆黑夜色中的樹影,看上去顯得那麼樣地悲苦和憂傷,突然有雨,滴滴答答地打在屋檐上。
她的心微微一驚,感覺細碎冰涼的寒意自心底涌起,有千百種想象在她腦海中翻攪不休,她彷佛看見那個傷重的白袍男人躺在泥濘的潭水邊,任雨水澆灑,任狼群撕咬……
意念再頑強,也難敵無法測知的「宿命」。
相思定了定神,回身急喚。「豹兒、豹兒……」
平時只要相思一叫喚,金錢豹便會立即飛奔趕來,但這回任憑相思叫了十數聲也沒有響應,她急得四下尋找,卻不見金錢豹的蹤影。
「哪里去了?」她一陣心慌意亂,忙提起燈籠開了門急奔出去。
她撐著油紙傘,奔進了竹林里,淒厲的狼嗥聲讓她不由得背脊發悚,她愈走愈覺得害怕不安,忽見不遠處,金錢豹正賣力馱負著那個白袍男人在微雨中緩緩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