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飆塵一彈指,音樂便開始奏起。
在緩緩流瀉的樂聲中,秦晤歌彎身答禮之後,便隨樂聲翩然起舞。
她的紫衫因旋轉而翻飛飄動,仿佛一只紫色彩蝶。
盡避不是第一次見她跳胡旋舞,但每一次仍會有同樣的心折、同樣的悸動。他屏息看著,每次都會
有股想奔向前撫住她縴腰的沖動,因為怕她會在不斷地旋轉中,幻化成蝶,隨風飄逝,是以他想緊緊地
將她抓住。也怕她跳著跳著,一個不小心,便舞斷了腰。
他必須緊握住椅把,才能抑制住失禮的沖動。
終于,樂聲暫歇,她旋轉的速度也慢慢、慢慢地落下,終于在香汗淋灕中,優雅蹲踞在起舞原地,裙擺劃成一個漂亮圓弧,像只紫色粉蝶棲息于花間。•
掌聲由四面八方響起,其中又以龐將軍的掌聲最為熱烈︰「好,好極了!」
範飆塵的唇角揚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微笑。他對始終低著頭、一臉冷漠的秦晤歌道︰「還不快過來向將軍答謝?」
秦晤歌聞言才起身走到他們跟前,範飆塵將金色酒壺遞向她道︰「晤歌,這是鼎鼎大名的龐世尊將
軍.他可是朝中最有力的藩鎮,當今聖上冊封他為涼州節度使……」
龐世尊!這幾個字宛若巨雷,轟的一聲,劈入她的腦中。本來舞後泛紅的臉龐瞬間刷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牙根則因為過于激動而緊咬,輕顫的雙唇也跟著泛白。
手一滑,沒握穩酒壺把手,傾倒而出的酒液便硬生生地灑在龐世尊名貴的綢緞衣飾上。
四周的人一陣驚呼,開始手忙腳亂地為龐世尊擦拭衣上的酒漬。在一片混亂當中,只有秦晤歌一動也不動,像尊雕像般佇立在原地。•
範飆塵一把奪下秦晤歌手上的酒壺,責備地看著她,不料落入眼中的是她慘白的臉孔與奇怪的反應。這樣的她實在太不尋常。她向來溫婉、與世無爭又逆來順受,很難會有如此激烈的態度,仿佛與對方有著深仇大恨……
深仇大恨?
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範飆塵的眉心不由得一緊。他還來不及細想,便被龐夏雪的驚呼聲給打斷了思
緒。
「唉呀,看你做了什麼好事,虧我還向爹爹推薦讓你來表演,結果你居然這樣粗手粗腳的……,’龐夏
雪揚著聲不斷地數落晤歌的不是。
爹爹?
秦晤歌腳步又是一填。原來她是龐世尊的女兒,那她可以自由在範飆塵的將軍府里進出,意味著什麼?難道他們兩家交情匪淺?
她最擔心的狀況出現了,範飆塵對夏雪小姐是如此呵護備至,所以才會因應她的要求,要她出來獻舞,而她竟然以她的舞姿來取悅仇家!
一想到此,秦晤歌便想將自己雙足截斷。
向來老奸巨滑的龐世尊,對于眼前這名舞伎明顯的失常反應,自然不會掉以輕心。他這才仔細打量面前這個臉色慘白的姑娘。
好熟悉的感覺!
他危險地眯起雙眼,回想在哪里見過她。
她似乎長得很像……像誰呢?龐世尊快速在腦中拼湊出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
是了!
她活月兌月兌是秦業與秦夫人的綜合體!瞧她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不正跟十年前秦業失蹤的那雙女兒年紀相仿?
看她眼里進射出的恨意,竟讓他毛骨悚然,再想起她方才的胡旋舞,不安的感覺愈形擴大。
雖然並無完全的把握,但寧可錯殺一百,也不可誤放一人。他眼神一鷙,閃過一抹陰狠,當下心中有了決定。
範飆塵並未忽略龐世尊眼中一閃而逝的陰狠,更無法忽略秦晤歌顫抖的雙唇。他心中頓時起了一絲疑惑。
「怎麼這樣不小心?還好龐將軍大人有大量,你快向他賠個不是,再替他斟杯酒。」範飆塵表面上是責備秦晤歌,實則是先聲奪人地堵住可能會有的謾罵。
「是呀,你快點同爹爹賠不是。」龐夏雪不忘在一旁火上加油。
秦晤歌幽怨地看向他。他就這麼一心想討好龐
氏父女嗎?他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正淌著血,全身都快被怨忿給支解開了嗎?
「對不起,將軍,我身體不舒服,可以先告辭嗎?」她定定地看著範飆塵,話是對他說的,而不是龐世尊。
不等範飆塵回應,她已踩著搖搖晃晃的步伐,轉身離去。她抱定決心,抵死也不向這弒親仇人說聲抱歉。
範飆塵可以攔下她,逼她服從命令,好讓龐世尊對他不存戒心,但看著她搖晃的身軀,他突然心生不忍。
看著範飆塵明顯的護衛,龐夏雪的心里很不舒服,她冷哼一聲︰「實在也不能怪她沒教養,畢竟,我
們無法對一名舞伎有太多期望。」話一說完,她突然故作驚訝地續道︰「唉呀,瞧我,怎麼給忘了。人家現
在可不是舞伎,而是個囚犯呢!住的是東廂外側的柴房,比奴婢還不如呢!」
「喔?」龐世尊眼神又是一閃。
範飆塵濃眉一擰,幾不可察地壓抑下漸升的怒
氣,轉頭若無其事地笑道︰「龐將軍,別跟她一般見識,她畢竟只是一名見不了大場面的舞伎,我換幾位
識大體的姑娘來服侍您。」
龐世尊是個老狐狸,他怎會不懂範飆塵想息事寧人的態度?于是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這將軍說得
是,我怎麼會跟一名小舞伎一般見識呢!」
「龐將軍果然是大人有大量。樂師,請歌伎們出場。」範飆塵下令道,暫時將一觸即發的場面給壓了
下來。
************************
龐世尊一踏出將軍府,便立即轉往他們中途落腳的驛站,直人沙叱利的寢居。
他向來小心多疑且謹慎,只要出門,身邊必定會帶著他的人馬護衛,這回當然也不例外。
沙叱利是他豢養的殺手組織中的首領,幾乎已成了龐世尊推動所有陰謀計劃中,不可或缺的左右
手。但水可以載舟,亦可以覆舟,沙叱利既然能幫他,亦能害他,所以他很難能完全信任沙叱利。
但沙叱利也不是省油的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為了那計劃……他只得屈身在此。
雖然他怎麼也算庶出的旁支外族,和當今皇上有著不為人知的外戚關系,但他會願意潛身在此,不完全是因受命于皇上,而是為了實現他自己的野心抱負。
龐世尊撫著下巴的短髭,壓低嗓音對沙叱利說道︰「派一個人到飆塵將軍府中,我要那個住在柴房的女人的命。」
龐世尊的命令十分簡短,沒有任何贅言及解釋。他認為讓接令者搞不清楚狀況,那他也就不會有把柄外泄的可能性。
沙叱利邪美的臉上沒有一絲波動與好奇,他懂得不用在這無關緊要的事情上過于鑽研,而只會折損自己在龐世尊心中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忠誠形象。
他點點頭,表示知道︰「跟我說話時,將軍不需要那麼輕聲細語、小心翼翼。」沙叱利不著痕跡地揶揄龐世尊的疑心病。
龐世尊的臉瞬間脹紅,但並未動怒︰「你很清楚我行事一向小心謹慎。對了,這回不用你親自出馬,那女孩不會功夫,你只消派個人去便成。但事不宜遲,就在今晚行動吧。」
「知道了。」沙叱利眼中閃過一抹嘲諷,微微彎身表示尊重。
王爺這才滿意地離去。
***********************
秋夜,一彎新月映照在葉片稀疏的枝干上,平添幾許淒清落寞。露霜凝重,寒氣沁膚,無人走動的柴房外陷入一片闐靜。
秦晤歌獨自在柴房內垂淚。只要一想起白天所受的屈辱,她的心便揪得發疼。天理何其不公呀,她的爹爹含冤莫白,構陷的奸人卻仍能宴饗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