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氣,不想被絮亂蒙蔽了視線,放肆自己與畫面中的眼神糾纏著。
這是一個人形布牆面海報,垂掛在都市叢林森冷的牆面,風吹得咋滋咋滋響。
一個眼神如刀卻散發出奇異魅惑的男子,像是君王,睥睨著痴傻人生,嘴角揚起一抹不可尋的弧度,對視而不見的販夫走卒,做了最深的嘲弄。
參差不齊的長發,迎風飄揚,全身只是黑,黑色的衣身,隱沒在黃昏的背景中,挺拔出眾、遺世獨立。
本該是一副被人捧得高高在上的畫面,為何卻讓她覺得孤獨,不知是因為他真的顯得孤獨,抑或是他的出眾讓她覺得孤獨?
像是受到蠱惑,腳生了吸盤,再也無法移動半步。
她愣愣地定在那兒,望著他的眼,想望進他的靈魂深處,卻不得其門而入,只是一再地一再地被吸進不可跳月兌的深淵。
「新世紀交響樂團首席指揮––諶青來台巡回演出!」斗大的標題,遮掩住他馭風而去的躍升之形,但這樣世俗的羈絆,竟讓她得以擁有一個可以抓住的計劃,不然,何處才是海天一線的交會之處呢?
這一行字,沖撞進她堅硬的心房,並且以排山倒海之勢迅速蔓延侵襲,她的心湖開始柔軟,軟到竟有種惻惻的酸楚。
她注定逃不了了!
看著海報底下一行招募團員的啟示,若海塵心中有分篤定,也許這一切的追尋終究會是一場空,但她無法忽視而令熾火燃燒的胸腔,它正膨脹到她可以上揚的聲勢,命定她得完成這項壯舉。
人生中的意外相連,就這麼莫名地被人撞進了生命,敲醒了靈魂深處的悸動。
若海塵抿緊嘴角、不管血本無歸,她或許會賠上一雙手,但她也要靠近這巨大的身影,直至世界末日。
第二章
台北藝術節炒熱了各種藝文活動,寒冬中徑自擁有沸騰的溫度,巨象藝文經紀公司上上下下忙得人仰馬翻,片刻不得喘息。
若海塵幾番欲言又止地看向她的頂頭上司––容觀,容觀留著一頭其耳的直發,總是一身利落的褲裝,講話不急不徐卻鏗鏘有力,動作能力好得沒話說。
對待下屬又具備女性特有的體貼,若海塵很喜歡這個女老板,在這兒工作讓她覺得舒服且沒有壓力。
而今她竟然要放棄現有的安穩,選擇一條注定坎坷的道路,教她如何開得了口?
她本來抱定要和容觀同甘共苦的。
容觀快步走向若海塵,腳步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她一向喜歡行事清楚明快。
「哈羅,幫我聯絡一下,確定下禮拜的時間。
就在容觀丟下今天的第十三份文件時,若海塵腦中再度涌現那雙狂野的眼楮,那雙眼楮像蠱一般,充滿魅惑力量,糾纏著她,使她連正常呼吸都不能夠。
她終于決定開口。
若海塵抬起她的翦水秋睫,杏唇啟了又合,溫吞的模樣著實逼急了性急的容觀,也讓她險些笑岔了氣。
「我的大小姐,你嘛幫幫忙,跟我有什麼話不敢說的,需要這樣楚楚可憐嗎?」容觀格格笑了起來。
「我不敢,因為你可能會殺了我。」若海塵垂下眼眸,不敢直視容觀,顯得心事重重。
容觀狐疑地挑高她的濃眉,極具個性的面孔上揚起不解。」你不會告訴我你想辭職吧?」
若海塵被容觀一語中的,突如其來,心中沒有絲毫防備,只能驚愣的張開嘴,訥訥地說︰「你怎麼知道?」
「啊?」容觀顯得比剛才的若海塵還要吃驚,怎也料不到自己信口胡諂,卻一語成懺,早知就不那麼鐵齒了。
容觀一臉凝重,如喪考妣。」不是說好共患難嗎?你竟然打算棄我離去,枉費我對你推心置月復。」為了加強戲劇性,容觀還特別將語氣頓了頓。
「容觀,你听我說。」沒料到向來嚴肅的容觀,會說出如此情緒化的話語,若海塵悚然一驚,馬上站起來辯解,不料太過急忙,椅子一個不慎便應聲倒地。
這一聲巨響,引起整個辦公室的側目,不解平時情同姐妹的兩人,會因何故而反目?這個人都豎直了耳朵,展現對八卦的高度興趣。
「喔!天哪!」若海塵以掌擊頭,不懂情況為何會這樣一團糟?看著好妹妹這樣傷神,容觀二話不說地將她拉進內部辦公室,杜絕所有五三四的疑眼光。
「好吧!現在沒有閑雜人等在場,你可以從實招來了。」容觀將手插在腰間,靜待若海塵的解釋。
若海塵緘默了一會兒,想是該如何措辭,決定長話短說,不加任何雕飾,用最赤果質樸的心,表達真誠。」我見到一個男人,突然很想去追求放棄已久的夢,雖然不知道是為了追到夢,還是為了借夢靠近他,但就是很想去實現,很想去試試看。
若海塵以手支額,整個人顯得十分苦惱。
容觀沉默地看著若海塵,並沒有因她的含糊而皺眉,眼中反而有了然一切的溫和。」雖然並不完全懂你的話,但我想我懂你的心情,盡避放心去追求你的夢吧!但別忘了這兒永遠是你的後盾,隨時歡迎你回來。
「啊?」若海塵百感交集心中盈滿感動,不知要用什麼話來表達自己的感動。
容觀揮手制止若海塵可能月兌口的感激。」什麼都不用說,你知道我不喜歡來這一套。
若海塵用力地點著頭,接著說道︰「還有一件事。
「什麼?」
「我媽那邊可不可以幫我保密,我不想讓她操心。
容觀望進她眼里,神色有些凝重。」這樣好嗎?」
「我的手其實並不容許我這樣任性,但我卻一定要試一試,拜托你!」若海塵握起容觀的手,用充滿哀求的口吻說著。
「好吧!」容觀對她的哀求政策舉雙手投降,誰教她向來吃軟不吃硬呢!
新世紀樂團團員招考會場,萬頭鑽動,空前的盛況,不亞于大學聯考。
實在是諶青的名號太過響亮,二十歲便直升進威尼斯音樂學院,二十五歲便竄升為首席指揮,堪稱華裔第一人。
他是天才,但天才還不是最重要的號召力,天才之外,他狂野的外型,更令人窒息。
進入新世紀樂團,除了是對自己的能力肯定外,更可以親炙大師風采,傳言只要被他指揮過的樂者,都能發揮出隱藏的最大潛力,無怪乎眾人擠破了頭,也要在此月兌穎而出。
由于是基礎團員的招考,高傲的諶青不可能紆尊降貴親臨會場,是這場甄試中,最令人遺憾的美中不足之處。
她轉動著筆桿,唇角、眼底都染上濃濃的笑意,像是在欣賞一件極致珍寶般審視這案上的試卷。
听說這回的試卷,有一部分命題出自諶青之手,大都是他興致一起的突發奇想。
若海塵幾乎一眼便可辨識出何者是屬于他揮灑的杰作,驚異于他的鬼才與高標準要求。
他的命題大都環繞著柴可夫斯基與幸佛尼斯特馬拉的第十號交響曲––大地之歌上頭。尤其是看到幸佛尼斯特馬拉這個名字最讓她驚異;難道諶青也欣賞幸佛尼斯特馬拉?幸佛尼斯特馬拉是若海塵最感佩的音樂家,她為他們無端牽出的聯系,心生雀躍。
筆試過關對若海塵而言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真正的難關是在技試上,為了能讓技試過關,她已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無論在痛苦,她也要咬緊牙關撐下去。
若海塵甩動著感覺略嫌遲緩僵硬的左手,喃喃自語︰「我的左手呀,你可一定要爭氣。」
隨著唱名的接近,若海塵的心跳越來越不規則,喉頭一陣緊似一陣,在這木門之後的演示廳里,諶青會不會在里頭?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性,若海塵的心跳便如鼓聲般雷動,怎也平靜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