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我再也不能如此了……」他撫著她微微散亂的發絲,不自覺的雙膝落地,讓自己靠她靠得更近。
耳里听著她的呼吸,連手都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氣息,他第一次這麼近的看著她,近得自己與她的呼吸幾乎要混成了一塊。
漸漸,他呼吸的頻率變得不穩,那雙黑幽的眼波濤漸起,視線也無法控制地移向她略張的紅唇,螓首緩緩靠近——
暈黃的燈下,那幾乎要偎成一個的影突地分開,應鐵衣退到窗邊,雙手握拳,牙也咬得死緊。「應鐵衣,你可別真的成了禽獸,今天要做了這事,你要如何面對娃兒?要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師兄?」
思及此,整個人便像浸到冰水里似的,突然神智清明。
「你既已決心守住本分,怎麼還能有那些心思?」他喃喃責罵自己。「離她遠些,再也別接近她了,你是她的叔叔,是她的叔叔!」
絲毫未察覺他的掙扎,床上的人兒翻了個身,睡得更沉了。
※※※
窗外鳥聲啾啾,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子,輕輕得如軟紗似的落在她臉上,裘娃兒動了動,揉揉眼醒來。
睡遲了嗎?她翻身下床,看著窗外朗朗藍天。
這一下床才發現,自己繡鞋未除、發髻未松。身上也還穿著外出的彩裙,只是經過一夜,衣服都已經皺得不成樣子。
昨晚她真有這麼累嗎?
于是昨夜的回憶涌回腦中。
她記得,她想為胡亂撮合阿叔與蝶姐姐的事,和阿叔道歉,她記得自己找遍了整個綠莊,可阿叔卻像避著她似的,讓她怎麼也找不著。
她記得,自己想起陸叔叔邀了阿叔喝酒。于是便想上陸叔叔那找他。
她記得在路上,她起了個主意,想偷偷模進阿叔身邊嚇他。于是特意放輕了腳步,連呼吸也放得極為緩慢。
她記得,自己近得可以听到阿叔與陸叔叔的對話,她沒有偷听的意思,可在听到自己名字時,卻不自覺地屏住了氣息細听。
接下來——她蹙緊了眉。
接下來,她卻分不清是真是幻,仿佛記憶被蒙上一層紗。于是一切都顯得晦暗不明。像是真發生了,又像是一場夢。
阿叔真說他愛、愛她?
她光想就舌頭打結,小臉蛋潮紅頓生。
可能嗎?是她發夢吧?阿叔怎會對她——
搖搖頭,她將發髻重新梳好,再換了件衣裳,略略梳洗後,便出了房門。
心里雖有著疑問,但她想,見了阿叔一切就會明白了吧?是夢?非夢?也只有阿叔可以解答。
往應鐵衣房間行去,卻撲了個空,問恰巧走過的僕佣,才知道他正在廳里與錫魔老人說話。
轉個方向往大廳走去,可走到門口時,她卻遲疑了。
不知怎的,突然覺得扭捏不安,突然害怕見到阿叔,突然怕如果夢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她該怎麼辦?
「娃兒,怎麼站在門口不進來呀?」開口的是錫魔老人。
她不好意思地抓抓頭,踏進大廳的步伐比從前慢了數倍,她一面和錫魔老人說話,一面偷偷覷著應鐵衣。「我怕打擾你們……」
「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拘禮啦?」錫魔老人呵呵笑道。
應鐵衣亦微微勾了下唇。
裘娃兒松了口氣,阿叔沒變,還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果然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她安心地想。
就當今夜月色太美,你只是在月下做了個夢,醒了,便什麼都忘了。
腦中突然冒出低沉的嗓音,她眨眨眼,抬手敲了敲頭。
沒注意到她奇怪的行徑,錫魔老人招呼道︰「還沒用早膳吧?來、來、來,坐下一塊吃。」
把那嗓音丟在腦後,她興匆匆地拉了椅子在應鐵衣身邊坐下。「阿叔,我們今天去城里玩好嗎?」
錫魔老人熱絡地說︰「去看看也好,這幾天有廟會,城里正熱鬧呢!」
應鐵衣睫半垂著,端起茶吸了一口。「我今天有事,讓老先生派人跟你一塊去,好嗎?」
「是什麼事?我不能跟嗎?」裘娃兒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不能。」仍舊沒有朝她看上一眼。
「阿叔——」習慣性地要去抱他的臂膀,應鐵衣卻身子一動,避開了。
「娃兒乖,听話,阿叔不能陪你,你自個兒去玩,好嗎?」他的語氣如同往常一般帶著疼寵,可不知怎的,卻讓人覺得像是由很遠很遠的地方發話似的。
裘娃兒疑惑地看著他,她幾乎要以為現在發生的一切也是一場夢了。
否則阿叔怎會顯得如此陌生?
錫魔老人卻渾然未覺,他撫著胡子笑呵呵道︰「就讓我們綠莊的兒郎扮一次護花使者吧,這個機會他們可是求了很久了。」
「麻煩老先生了。」應鐵衣垂睫談笑。
裘娃兒看著應鐵衣,眉疑惑地糾起,可卻無法確切地說出是哪兒不對。
用罷餐點,襲娃兒乖順地由幾名綠皮兒郎陪著離開,只是那糾結的眉,一直都沒有舒展開來。
我愛她……
腦中突然響起嘆息,她本能地回頭望向應鐵衣,應鐵衣沒有看她,仍舊默默地喝茶用餐。
抬腳跨出門檻,她呆呆地望向前方籠著暖陽的石板地,心里明白地知道——
那聲音,是應鐵衣的。
※※※
時間過得愈久,腦袋就愈是清明。
裘娃兒幾乎已經可以肯定,那似夢非夢的景像是真的發生過了,只是阿叔卻擺出一副啥事也沒發生的樣,讓她心里還有一些些的猶疑。
幾次她開口想問,卻不知怎的又臉發燒,問不出口,可要她就這麼活在阿叔構築的假象里,她又心有不甘。
她討厭現在的阿叔。
旁人看不出,只道他們倆最近怎麼少在一塊了?他們怎麼知道,阿叔雖然人還在她身邊,可心卻離得極遠,他還是對她好、還是疼她,可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以前那種親昵。
他再也不讓她近身,再也不單獨和她相處,他總是和她隔著遠遠的距離,總是隨口就將她堆給別人。
要出門玩,我綠莊的人陪,要吃飯、喝茶、賞景、聊天,就找錫魔爺爺或蝶姐姐。想出門探探孫峻的下落,有陸叔叔陪在身邊。
阿叔就是打定了主意不和她在一起,就算她想使潑撒賴,只要見到阿叔那雙帶著溫柔的眸子時,她就什麼也做不出了。
從前,她總覺得阿叔的眼像湖,現在只覺像是兩丸遮住了一切,她再也瞧不見他的心,他再也不願讓她瞧見他的心。
抽抽鼻子,她略嫌大力地擦去眼底的淚。
她不懂,為什麼大家都要被愛情搞得亂七八糟的,陸叔叔如此,蝶姐姐如此,連阿叔也一樣,到底愛情是什麼?為什麼它不能讓大家都幸福,反而要讓所有的人都陷入煩惱之中?
愈想頭愈痛,愈想心里就愈火,她突然氣起應鐵衣來,如果他不愛她就好了,那就一切問題都沒有了,她賭氣地想。
「小娃兒,你怎麼啦?」恰好從園里走過的錫魔老人,在見到獨個坐在亭子里,嘟著嘴、鼓著腮幫子的裘娃兒時,忍不住位足問道。
「錫魔爺爺。」襲娃兒喚了聲,遲疑了會兒,她才跪在石椅上,整個人趴在雕花欄桿上問︰「你有沒有愛過人?」
錫魔老人呆了呆,最後呵呵一笑走進亭子。「小娃兒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啦?」
娃兒臉一紅,嘴一噘。「我才不要喜歡上人,那多麻煩!」
錫魔老人拍了拍她的頭,以過來人的語氣道︰「由不得你,由不得你的……」
娃兒眨眨一雙晶亮的眼,好奇地望著他。
「我年輕的時候,因為一心都在武學上,雖然師兄弟們一個個都成了家,我仍毫不在意,甚至打定主意不沾惹感情,然而上天卻不管你怎麼想,硬是把那個女子丟到你跟前來——」老人的眼回憶而顯得氤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