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動了動,我的頭像只死咬不放的鱉似的跟著晃了晃,然而不是我不放,而是我不知該如何才能放得自然,所以只好還是咬著他的手,反正不用抬頭,倒也省了四目相對的尷尬。
「你好象小狽……」
鑽進耳里的他的聲透著笑,我臉一紅,松開嘴。
「像狗又怎麼樣?」看著他手上的齒痕,看著他手上的唾沫,我不好意思地抓著他的手,硬拉到水龍頭下沖洗。「誰教你要惹我!」我皺皺鼻,喃喃。
替他洗好手,將手擦干,我頭也不抬地——
「你走開啦!免得又被我咬。」
沒听到他的回應,我轉身看向他。
他站在那,雙眼像研究什麼似的看著我留在他手上的齒痕,像察覺我的目光,他突地一笑,雙眼望入我眼底,那雙極適合接吻的唇就落在我的齒痕上。
火焰燒上我的臉,我看著這極端煽情的一幕,看著他的唇貼著我留下的痕跡,只覺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臉上,幾乎要從鼻管噴射而出。
「你、你、你……」我結結巴巴的。
「我、我、我?」雙手環胸,他睨著我,故意學著我的語氣道。
我居然會覺得這樣的男人性感?
嘴里冒出一聲申吟,我抬起穿著絨布拖鞋的腳往他小腿一踢︰「你走開啦!我一看到你就討厭,你走開、走開、走開!」
什麼賢妻良母、率性女人,我一見到他什麼也扮不成,只會像個三歲大的女乃女圭女圭,既任性又幼稚。
他動也不動,那看著我的眼深幽難辨。
「你……你再這樣,我就咬你!」我嘶聲道。
「那——」他嘟起唇︰「這次換咬這好了。」
「噢!」我氣得蹲將臉埋進膝里。「我真恨死你了,你這死男人!臭男人!」
他蹲在我跟前,唇幾乎貼著我的耳︰「再多罵幾聲吧,你罵人的語氣甜得像情話呢!」
「嗚……」我僅抬起一雙眼,眼里隱泛水氣。
連罵也罵不成,我真不知該怎麼發泄滿心的混亂情緒。
混亂到極點就造成當機,見他的手要撫上我的頭,我一張口冒出的不是言語,而是亮極的一聲——
「汪!」
我們兩個都傻了眼,我又再次落入不知該如何收場的窘境;他則是整個人朝後一倒,笑得翻倒在地。
「哈……哈……」
努力從身上搜括所剩無幾的自尊,我冷下臉,預備站起身,他卻手一拉,將我拉進他懷里……
窮極一世,我都不曾想過有一天我們會貼得那麼近,我的頰會貼著他的胸膛,他的手會環著我的腰;我的耳可以听到他的心跳、他胸腔傳來的每次震動;我的腰可以感受到他手的熱度及脈動……
我的心跳聲大得像有人在耳邊打鼓。我不是第一次被男人擁在懷中,但從沒有一次的經驗可以與這次相比擬,我——像處在天堂。
眼又濕了,我分不清心里的感覺,是幸福、是惆悵,還是怨懟?我無力去分析,在這一刻,我願所有的一切都停滯不動,直到……直到非醒不可……
「你呀!」他的聲音隆隆地響起,由他的胸傳進我的耳︰「可不可以別那麼可愛?」
他的話又激起我另一波心跳。
環著我腰的手朝上一使力,我原本貼著他胸膛的瞼便毫無掩飾地出現在他眼前,他看著我,低聲道,「為什麼做這些?為什麼要做這些來討好我?」
全是他眼的魔力,讓我宛如催眠似的張口︰「因為我喜歡你。」
他大手穿過我的發,罩住我整個後腦勺,微一使力。
昏昏然中我明白了兩件事——
我們正在接吻。
還有,他的睫毛好長。
長長的睫毛一揚,他深幽的瞳眸瞅著我,唇貼著我的唇,他喃︰「沒人告訴你,接吻時要閉上眼楮嗎?」
我垂下睫,吻上他,腦里不其然浮起第三件事——
我從不曾在接吻時忘了閉眼。
第四章
被自己所愛的男人擁抱,是種教人一世難忘的經驗。
我半果著身俯臥在床,雙眼穿過飄在空氣中的浮塵,望入落地窗外一片深藍。
夜黑得近藍,恍惚中,我像飄在夜色織就的海,慵懶而無力,像隨浪擺蕩的螢藍水母。
我為腦中的想象而吃吃笑出聲。
氤氳寂靜的夜里,毫無其它聲響,只有我低低的笑聲與他的呼吸。
他微溫的大手撫上我的背,指端的微繭帶來粗糙的舒適,我側過頭看他,仍有些不敢相信,他就在我身旁。
在夜里,頭枕著我的枕,身覆著我的被,與我如此之近;我伸手撫過他的頰、他的眉眼。
掌心里熨貼著他的溫熱。他,是真的存在著……
「在笑什麼?」他的聲音像一醇濃酒,修長的指撫揉著我微揚的唇角。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像說什麼也不對,說什麼都會打散了這瞬間似的。
他的手爬上我鬢邊,穿入我發間。
「說說你自已。」他低聲要求。
我枕著他的手。「有什麼好說的呢?不過是乏善可陳的生活。」
「說說這幾年你是怎麼過的吧?我知道你考上X大,之後,就沒有你的消息了。」他的聲音里沒有試探,只有單純的關心。
「我大學畢業後就搬到這兒來了。奧偉是我入社會的第一間公司,廣告部的企畫是我的第一個工作,就這麼咚咚咚,五年就過了。」我手在空中一擺。「我還是住在這,還是待在同間公司、同個部門,不同的,只是職位的高低罷了。」我自語似的喃。
「你在這住了這麼久?」他的聲音透著訝異。
我枕在他手上的頭點了點。
好一會兒沒听見他的聲音,我睜開眼,看向他。
他正環視著我的房間,臉上的神情被夜與月色分割得曖昧不清。沉默了許久,他才道︰「我原以為你才剛搬來。」
我了解他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這是棟可憐的房子,在這住了近五年,我從不曾以溫暖填滿它。客廳空無一物,初踏進來甚至會讓人誤以為這兒沒人住;廚房里只有最基本的用具,讓人維持在勉強能填飽肚子的狀態。
唯一顯得稍具人味的,或許是我睡覺的地方吧。一張床、一個梳妝台、一架電視、一個簡便式的衣櫥,這里沒有任何一樣多餘的東西,當然更不見絲毫裝飾。
「你在這里住了四、五年,卻似乎沒留下任何生活的痕跡……」他低聲道。
我眨眨眼。「這里,不過就是個房子罷了。」
一個讓我夜里可以棲身之所,與其它地方無異,我不想多添置些什麼,反正這兒不是我的家。
這里不是我歸屬的地方。
「我又不會永遠住在這。」我揚起唇。「多買了東西,到最後要搬家麻煩呢。」
「你想搬到哪兒?」
我垂下睫。「我總會找到一個地方搬的。」
「老家那呢?听說你很久沒回去了。」
他的多話開始讓我討厭,我將臉埋進他胸膛,裝作什麼也沒听到。
「告訴我。」
他的話里沒有命令、沒有要求,反倒是有些兒示弱、有些兒哄。
「那里已經不是我的家了。」我僵了僵後道。
我再也不能理所當然地住在那,佇在那的仍舊是那楝房子,然而讓它之所以為家的因素已經不在了。
伴著你從小到大的都可能在一瞬間失去,那麼這世上還有什麼是恆久不變的呢?
他沒有再問。也幸好他沒有再問,我拉起被子,裹住自己、裹住他。
這夜里的其餘時光,我們不曾再交談,我們沒有談起芃秀,沒有談起我身旁是不是也有一個「他」,沒有談起我們之間是什麼樣的關系,我們只是擁抱著……
這個夜里,我同時是幸福與悲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