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沒胸沒的女人……」我低聲自語。
十六歲的我,就是這副身材;二十六歲的我,仍舊不見長進。
「感謝魔術的存在。」
我挑起地上厚實的布料。
「沒有魔術,我簡直就像個沒有胸部的女人。」我喃喃。
十六歲的我和二十六歲有什麼差別?同樣的一副身材,微現老態的肌膚,懂得虛偽做作的內在思想,剩下來的——
僅剩愈來愈知道該如何創造美麗。
縱然底下的我仍舊丑陋如過往。
踢開衣服,我赤著腳走回臥房,將自己拋向床;我拉過棉被卷住自己,伸出腳在床旁的小型風扇上一按,微微的涼風輕送而出。
今天晚上的我很怪,窩在這張小床上,卻突然覺得床鋪空曠寂寞如不見盡頭的大漠。
心底興起到外面釣個男人的沖動,陌生人也罷,今天的我多想蜷在別人懷中,什麼也不想,就這麼入睡。
雖然我的床上一直就只有自己。
我想,我大概是醉了吧?醉在寂寞與回憶融成的湖里,就算要醒,也不知如何醒來……
第二章
我總是不太記得喜歡上他以前的那段日子。
就好象記憶被分隔成兩段,喜歡上他後的日子,清晰得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模得著;而喜歡上他前,只是一片混沌。
勉強記得的,只有那日——
下午五點多,天很熱,我抱著籃球,慢慢踱進音研社。
我以為社里不會有人,我原只是想找個地方發泄一下情緒,卻沒想到會遇到荊學長。
他倚著社團里的老鋼琴,細框眼鏡掛在他鼻梁上,他的眼沉沉地合著,像睡得很熟。
我停在門口,不知該進該出——尤其我的眼里還掛了兩顆要掉不掉的淚珠。
就在我徘徊遲疑之際,他睜開了眼。
「學……學長。」我本能胡亂地抬手抹去眼淚。「學長還沒回家啊?」
強讓嘴角揚著,我努力提高語氣道。
他眨眨還殘留些許睡意的眼,一面將滑落的眼鏡推回,一面微微笑著道︰「嗯。在準備期末的歌唱大賽,這次是由我們音研社主辦,該忙的事很多——」
我才不管什麼歌唱大賽,一股挫折混合了憤恨與傷心堆在心底,我只想找個地方吼一吼、喊一喊。
像是發覺我憋得通紅的臉,他招招手要我走近。
「怎麼了?」他拍拍我的頭,輕聲問道。
他的手很大,拍在我頭上讓我有種像要被什麼東西給包覆起來的感覺。我搖搖頭,唇一動——原是要笑的,可不知怎麼地,嘴角就往下一扯,含在眼底的淚也就這麼克制不住地掉了。
我不是個脆弱的人。方才球賽輸時,所有的人里只有我沒哭,我不想在人前哭得唏哩嘩啦的,所以才特地找個地方,沒想到卻在他眼前哭了。
對我來說,荊學長幾乎是個陌生人,我唯一知道的只有他是音研社社長,以及他喜歡芃秀。我不懂是什麼讓我掉淚,或許是他的語氣,或許是他的手,或許是我從沒這樣的經驗——
那種被人拍撫著頭,像被當成了孩子似的經驗。
「輸……輸了……」我低著頭,嘴里冒出的聲音混著哽咽,模糊得連自己都分辨不出。「球賽輸了……」
眼前是一片水霧,我什麼都看不清,腦里偏清楚浮現球賽結束前的最後一秒,球從我手中順勢而出,橘紅色的影劃過長空……
一出手我就知道不會進了,可是我仍在心中祈禱,進吧!進吧!只要球進了就是我們贏了
橘紅的影在籃框邊轉了轉後又滑出……四周明明充滿喧鬧聲,我卻可以清楚得听見球落地後乏力的彈跳聲。
六十二比六十一,我們差一分就能進決賽。
沒有人怪我,但我無法不怪自己。只要投籃時手的角度略偏,只要最後那球能進網,今天歡笑慶功的就會是我們了。
沒想到我會這麼突然地就掉下淚來,學長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他一會兒伸出手像要替我擦淚,一會兒又縮回手不知道知何是好地扯扯自己頭發,最後終于下定決心地坐到鋼琴前,打開琴蓋,修長的雙手輕擱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
「我唱歌給你听好不好?」他臉上的笑帶點哄孩子似的討好。
我抹抹淚,雙腿盤膝地坐到桌上。
他的手一動,琴音清脆地響起,先是一段前奏,然後才是他的聲音。
他的聲音很好听,有些低,讓人想起夜色及燭火;我坐在桌上,听他用那樣的嗓子唱歌。
像我這種英文敗到家的人,根本听不懂他在唱些什麼,一長串洋詞里,我唯一听懂的只有一句,那不斷重復的一句——
Iloveyou……
每當他唱到這句時,他的表情就會變得不同。他的眼睫垂下,唇角帶著神秘的笑,像在眼底看到了什麼似的,那笑很淡、很柔、很……
我不知該如何形容,只知道其中一定藏著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
「你在想誰?」
我知道我問得魯莽。
琴聲停了,歌聲亦止,他抬頭看向我,什麼話也沒說,可我卻突然明白了。我明白他剛剛想著誰;我不明白的是,那是什麼感覺?
愛情……
對我而言,那就像是存在于另一個世界的事物,偏我總是對未知的一切充滿好奇。
「學長,你為什麼喜歡芃秀?」
我問了。
他有些羞澀地回避我的目光。
「因為……」他抓抓腮幫子。「因為她很漂亮……」
我大力地點頭。「芃秀很漂亮哦,她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孩子。」
我一向就喜歡女生,尤其是漂亮可愛的女生。
「而且她……」學長略略遲疑後才繼續道︰「她有種很特殊的魅力,明明看來惹人憐、讓人很想保護,可偏偏內心里又十分堅強……」
我偏著頭看荊學長。
為什麼我不知道芃秀的這一面?難道荊學長會比我了解芃秀嗎?
心里泛著一股微酸。我知道我有些嫉妒,然而我到底在嫉妒什麼呢?
或許我同時嫉妒他們兩者,又同時想成為他們兩者吧?
頭隱隱生疼。
坐在辦公室里,我瞪著桌上的水杯,思緒與那股子疼如水上波紋,堪堪平靜,又莫名興起。
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
昨天見著了一個以為永遠不會再見著的人;昨晚夢了一場以為不會再想起的過往回憶,就只是如此。不過是埋在心底的東西悄悄探出了頭,再將它壓回就好,我可不想情緒大受影響;我可不想讓一顆心再因同一個男人擺蕩不安。
由抽屜里挖出兩顆阿斯匹靈,我和著水吞下,好象這樣就可以治好這莫名泛起的頭疼。
佩芝——我的秘書,敲了敲門後走進。
大概是我的臉色真的不太好,才會讓謹守分際的她抬頭多望了我兩眼,確定我真的沒啥大礙後,她才推推眼鏡,語聲淡漠地念出我今天的行程。
「等等。」我眉一皺。「與*衡美*的會面是怎麼回事?之前洽談過幾次不是都被拒絕了嗎?怎麼……」
「這次是他們主動與我們接觸的。」佩芝解釋道︰「听說衡美的老板是副理的同學。」
「我的同學?」腦里閃過幾張模糊的面孔,但似乎都與衛美扯不上關系。「衡美的老板姓林吧?林正喬……」
我略一沉吟。我的同學里似乎沒有這號人物……
「算了,不想了。」我率性地笑笑,一面低頭看看手上資料,一面出聲道︰「反正等會兒人來了,一切自然明白。」
說曹操,曹操就到。語聲方落,對講機里便傳來訊息,說衡美的代表已經在會客室里候著了。
我與佩芝對看一眼,將相關資料整理好後,便往會客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