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氏臉一紅,嘴里發出的嘆息有如少女。
「反正,我知道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我。」
包氏搖搖頭,想藉此揮去臉上燥熱。
「真是的!是我要問你話,怎麼反倒是我自己說了一串。」
「娘,」包嫣娘的手無意識緊了緊。「我也遇上這樣一個人了。」
「你是說……」
「有個人,在我心底。同樣的,他也把我放在心里。」她按著自己的心窩處。
「這是好事,」包氏雙手一拍。「那人是誰?介不介意你的身分,」
她是真希望女兒有機會能再嫁。一來女兒還年輕,要不難不成當真孤身一人過活?再來,說起大武那惡夫是她為女兒挑的,是自己不長眼,才讓女兒、孫女都受了苦,她一直對此滿懷愧疚,所以一直希望女兒能再見一門親事,幸福快樂的過下半輩子。
「那人是……」她咬了咬唇。「白家老爺。」
「白家老爺?!那是別人丈夫呀!」包氏呆了。
「娘,你听我說!」包嫣娘急道。「我知道他是祝家小姐的丈夫!我心里明白,我只把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當作一場夢;除了你之外,我誰也不說!這樣不行嗎?!」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包氏吶吶道。「心里念著別人的丈夫,總是不好……」
「那麼我該怎麼辦呢?」包嫣娘茫然道。「我怎麼可能忘了他?古麼可能忘了那段日子……」
「你又要我怎麼辦呢?!」包氏有些動氣。「他是別人的丈夫!你要我怎麼弄來給你——」
「娘,你誤會了!」包嫣娘雙手交握道。「我不要他!我要不起他,我從來就不認為他會屬於我……」她的聲音漸微。
「你說我心里有事,是的!我心里有他、有回憶;可我只要這些就好,對我來說,這些也就夠了……」
「傻孩子!你可曾想過,人家會對你好,其實是他對自己的妻子好;他心里的那個人不是你,是與你長了同一張臉的祝家小姐。」
「我想過。」她站起身,慢慢走到窗邊。「那也無所謂……無所謂……」
「你……」看著女兒的背影,她開口勸道︰「是趁早把那段日子忘了吧!揣在心里,豈不是礙了你的姻緣路?」
「爹死了二十年了吧。」她突地接了這麼句話。「娘忘了爹嗎,爹是不是也礙了娘的姻緣路?」
「這……」包氏說不出話來。
「我的心情也是如此。」她的聲音輕輕的,像飄在風里。「我不需要特意記著他或忘記他,他就刻在我心底,磨不去了……」
第十章
破舊的黃土房往外延伸出一大片茅草頂,草頂下是幾桌布滿灰塵的老舊桌椅,靠牆那張唯一沒缺腿的桌子上,坐著一個手撐著下顎,昏昏欲睡的老人。
這是村子里僅有的一間客店,平日少有客人,所以這跑堂兼掌櫃、廚子的吳財,鎮日里盡是攤在那一副昏昏欲睡樣。
這日,日頭漸斜,店里照常沒一個住店、打尖的客人。吳財打個呵欠,心里盤算著要早早收店與幾個好友到場里賭幾把。
才這麼想,門外就響起一陣馬蹄聲。
莫非是客人到了?一想到此,吳財眼楮一亮,打起精神到門口張望著。
馬上下來一個手抱嬰兒的高壯男子,身著一件尋常灰布衫,看來沒什麼油水樣。吳財有些失望,但想想終究是客人,遂端個笑臉出門招呼——
「客倌,是要打尖還是住店?」
黑壯的男子看著他。「老丈,我想跟你打听一個人。」
「打听?」吳財臉一塌。
「是,」他識時務的塞了錠碎銀給老人,見了老人眉開眼笑,他才繼續問道︰「這村子里是不是有個叫包嫣娘的女子?」
一個青年男子打听一個女子,難免引人側目。
吳財將他由頭到腳,打量一番。「你問這做什麼?」
見他的反應,男子精神一振。他放緩口氣道︰「她是我一位故人。」
「故人?!」吳財瞄瞄他,又看看他手里抱著的孩子,細瞧那孩子的眉眼……嘿!可不是同那包嫣娘一個樣嗎?
「你請先進來坐吧!」吳財的眼神透著憐憫。
看情形,這老丈像有許多話說,白驥舒索性將馬兒拴好,走進店里。
「你問的那女子啊……」吳財倒了杯水給他後才開口。「原是住我們村里。」
「那她——」
吳財舉起手示意他別急。
「她與寡母同住,幾年前嫁到鄰村去,才一、兩年便讓人休了回來。」
這事他早明白了,但仍耐著性子听老人說下去。
「听說,」吳財壓低聲音道。「她是犯了七出。人家都說她帶回的那個病女娃,人變成這模樣?所以大夥都說——她定是去賣了——」吳財一張乾癟老嘴幾乎要貼到他耳上。
「住口!」白驥舒克制不住的低喝。
這一喝驚醒了嬰孩,幾個月大的娃兒隨即哼哼噎噎的哭起來;白驥舒手忙腳亂哄著,好不容易才又哄睡了孩子。
「唉!唉!唉!」吳財雙眼直盯著孩子,嘴里直嘆道︰「我原來和大夥想的一樣,現在一看,倒不是真如此。」
听他這一說,白驥舒的表情才顯得緩和些。
「我說,她是不是從您那拐了錢,然後把剛生下的孩子丟下不管,拿了錢就跑?」吳財低聲問道。
白驥舒刷的一聲站起身,一雙眼瞪得老大。
吳財嚇得直往後退了一大步,沒料到眼前怒火滿面的客人突地又揚起笑意。
「老丈,我改變主意了,我要住店。」
「住店?!」吳財眨眨眼,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是!」他隨手掏出個銀元寶。「這該夠了吧?」
十……十兩銀子?!
「夠、夠、夠!」他一手拿著銀子,嘴里一迭聲喊,見到白驥舒略帶嘲諷的笑容,才稍稍清醒道︰「請——請問客倌要往幾天?」
「看情形!反正一天十兩銀子,不會少了你的!」
「一——一天十兩?!」
吳財伸手往自己腿上一掐,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作夢。這一疼,他才相信真是遇上財神爺了!
他頻頻哈腰將客人迎入客房,直到退下的前一刻才想到,自己還沒問那財神爺怎麼稱呼呢?
「你別管我怎麼稱呼。」白驥舒背對著他將孩子放到床上。「你只要知道我的身分就好。」
「身分?」
「我是包嫣娘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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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早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其中兩個主角,一個悠哉的窩在客店里等;一個卻足不出戶,所以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娘。」剛從外頭回來的阿汝拉著包嫣娘的裙角喚道。
「嗯?」專注著手上的針線活,包嫣娘只輕輕應了聲。
「娘!」阿汝又搖了搖她。
「怎麼了?」將布料及針線放下,包嫣娘一把將女兒抱到自己膝上,見她嘟著嘴的模樣,她笑問道︰「誰欺負你啦?」
「娘,丈夫是什麼?」阿汝窩在她暖暖的懷里問。
听她一說,包嫣娘有些好笑的捏捏她的鼻。
「你怎麼會問這個問題?」
「大家都說,說娘有個丈夫。為什麼娘有我卻不知道呢?隔壁的小胖和大大都在笑我……」她仍噘著小嘴。
「我有個丈夫?」
早八百年前的話題大家還談不膩嗎?
「娘是曾經有個丈夫。」她小心回道。「那是你的爹爹,你還記得爹爹嗎?阿汝。」
「爹?」阿汝的語氣不是欣喜卻是狐疑。
「嗯,」她點點頭。「他在鄰村——」
她遲疑著不知該怎麼解釋過往的一切。
「不!他在這,在村子里,就住在大嘴吳爺爺那!」阿汝糾正道。